（）马修一直都没有回来。夜夜笙歌的莫古尔，寻不到他的半点声息。然而直到此刻，他的预言伴着他的影象一同在脑海中浮现，幻象模糊了视野，我忆起那夜他离去的情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离开我。
他真的离开了。有一天夜里我特地潜回了我们的墓地，那曾经是我们藏身之处的小屋破败萧条如故，推开门，映入眼帘只余孤零零的一具棺椁。他，连同他的棺材，一起悄然无踪。
很好。现在连你，也难再忍受我了吗？
风从脸上拂过，我独自漫步在莫古尔阴冷的巷道。夜色已浓，多数人都醉了，街上行人寥寥。眼前偶尔闪过几抹黑影，是女妖或者夜行者匆匆遁形。随着我行走的地带越见偏僻，终于见不到几个。
忽然前方远远地出现了一个人，在墙上火把明灭的余光下孑然而立。真是有趣，他闯入我沉思的世界，长长的巷子里只有我们一人一鬼。他也看见我了，抬起手像是朝我招呼，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这是反常的。在巫术之镇，勾搭引诱屡见不鲜，但这样看上去熟络又正经的招呼我是闻所未闻。忽然，他向我跑过来了。哈，他难道不知道该离我远一点吗？如果说我是嗜血的魔鬼，那他就是眼下我唯一的猎物。
我驻足，带着诧异看他一路小跑到我面前。
“你好，先生。”他开口说话，夹杂着喘息，“这么晚了一个人闲逛？”
“是啊，”我觉得好笑又无奈，“你管得着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您在这附近有没有见过这么个人…”他加急了语速，说话间开始在身上一通胡找，而后才发觉要找的东西就在手里握着。“啊，是了！”
我也注意到他手中的东西。一卷纸——画像？他的模样真可谓愚钝可笑，而我又笑不出，不知是心情不佳，还是觉察出那隐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无视我微颦的眉头，他动手展开纸卷。有那么一瞬我们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动作，但是火光昏黄在纸上反出一片模糊的光，一时难辨图样。眼见纸将卷尽，猝然间一道乌光自他手推的卷轴飞出，直掷我的肩头。我骇然后退，猛地一缩身堪堪避过锋芒，却见他手腕一翻一抖，自乌光中央又窜出一条毒舌，“嗤”地抓破衣襟。
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肩上立时剧痛，于是不敢再动，只将目光转向袭击者。
“果然是你，我没有看错。”他也在看我，又瞥一眼抖开的纸卷，“你就是那晚最后一个与少主在一起的人！”
“哦！”我顿悟。原来是洛林家的走卒，我早该看出来…难怪身手不凡。“那么你觉得自己掘到宝了？要不要我为你好好庆祝一下？洛林家主一定会为此赏给你财富与更高的地位吧！”我无所谓地笑着，为他身为凡人的悲哀。
他没听懂，狠狠瞪我一眼，既而认定了我没有还手之力。“是啊，没错。”他狞笑着说道，有意紧了紧虎口。那毒钩立刻在我肩上攀紧了，倒刺深嵌处漫出一大股乌紫的血，伴随钻心的酸麻疼痛四下蔓延。
血…我着迷地盯着自己不凡的血族血液，转开目光时他的歹毒笑颜再度映入眼帘，因其无知更显可憎。唇角泛上一抹笑，血族杀戮的一面被调动出来。
我猝然出手撕烂那卷画像，然后，一把捏碎了他的喉骨。
他几乎来不及动，只在骨骼碎裂的咯咯声中睁圆了眼，随即软倒下去。
也许真的，就在此刻已有不少人开始寻找我们。在他衣襟上缓缓擦净手上血迹，相关的更多的影响一股脑儿在我眼前浮现。洛林家族，黑暗公爵，以及莫名其妙的杀亲之罪…黑暗中我简直遏止不住莫名的笑。天哪，厚爱我的人可真不少…
返回旅馆，刚转过拐角，就见洛林在楼梯平台上站着。听见我的脚步，他转过脸，面无表情。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四顾无人，我便一纵身跃到他面前，“方才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
他眉目微动，却没有说什么，无视我转身缓缓往楼上走。还在闹别扭？我不在意地一哂，
“够了，回来！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你的跟踪技巧可不高明！”
满意地看到他浑身一震，艰难地回转身。没错，我偏要时刻提醒他，为生存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我也遇到了，他们在到处找我…”终归是个孩子。尽管不情愿，他还是对我吐出这些话，这些尘世的羁绊。
“那么你呢？”我交起双臂，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你有什么感觉？”
“我？”他被问得一怔，摇摇头又抓了抓脑袋。“不…”随后他抱着头蹲下身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感觉自己与他们明明很近，却又毫不相干了。其中一人甚至…我想，他是认出了我，想叫我…我赶紧逃开了。他们可能会当作是见了鬼吧。”
“没错，你是鬼。可你该说，你跟他们是完完全全的两重世界了。”
他抬头看我，又立即躲开目光。我几乎是立刻又意识到不同。他不一样，跟我、跟马修…都不一样。于是我感到好奇，对他那在幽冥与凡俗交界处的挣扎…灵魂改变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魅力。旁观…哦，我想我那时是这么对他的。
我靠近些，手放到他肩上时明显感到他哆嗦一下。“好了…难道你要跟我说，你放不开？”
“不是…”他又摇头，“我明白自己是不属于他们了，也并没有如何留恋他们。只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他们用似曾相识的眼光看着我、四处寻觅声声呼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古怪…我不喜欢，雷斯达。”
我懂了。我高估了他，他其实仍处于与凡世脱离的过度阶段。先是**，现在是精神。而尽管他的一些想法令我不屑甚至鄙夷，他终究还是我的孩子，不至让我当真离弃他。因而我宽慰又决然地拍拍他的肩：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不喜欢，何不给个了断呢？这越早结束越好。”
“结束…？”他重复一遍，眼里泛起一层雾，好在很快就消散了。总的来说，他还是个很好调养的孩子。
“你说得对，雷斯达。”他吁出一口气，“本就结束了…我已不是昨日的我，他们再怎么寻找，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言毕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他还戴着那枚戒指，代表了继承人身份的，这些天来我都忽视了。但他显然不需要了。他将他托在掌心，注视的片刻中目光是交替流动的爱与憎，最终都归为平淡。既而他两指一捻，戒指于半空划出一道光，滚入那不知名的暗处去了。
“谁想要，尽管拿去吧。”他长长吐了口气。
“很好。”我欣悦地看着，难得好心情地伸手揽过他的肩。“虽是如此，这却是不得不防备的了。这两天须处处小心，等着看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交错夜_交错夜全文免费阅读_第十六章杀戮新生（二）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