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锁链在冰冷的石面上拖过,带着我一路向大殿奔驰。背上一记重击,我被重重掷在墙角,金属丁零当啷落在身侧。
我费力地抬头,看到我的佩剑也在其中。血腥味开始蔓延,充斥了口腔,眼前随之浮现那种迷离妖媚的红,渐渐模糊了视野…
我在想一些事情,不是我将要遭受的惩罚,而是我不幸失败的任务…
据说人死之前会想到自己的所爱。我躺倒于阴冷的石廊,睁大迷茫的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试想这一生,我爱过什么吗?没有…近乎绝望的空白让我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如此不甘。
模糊的人影从我眼前匆匆晃过。人群发出了声音,有嘲笑,有叹息。只有一人,在经过我时稍稍停了停。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巴尼亚的脸。
你来做什么?…我无力苦笑,发不出声音。我看花了眼吗?他的表情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充满了感情。哦,我忘了…巴尼亚原本就是我们这些在公爵大人手下共事的人中最有同情心的一个。
“罗兰…”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怎么是无奈…
我努力瞪起眼冲他迷糊地笑,鲜血从额上淌下糊住了眼睛。他离我太近…以至于那悲悯的表情看来是如此…可笑…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你在对我说话吗?可笑…我已不是我,不是昔日那个罗兰…我只是个将死之人,毫无价值。
他无奈,干脆凑到我耳边。这回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清楚明白:“你想活吗?”
我愣住。然后点头,一再点着头。血不断涌下,汹涌地洗刷我的脸。
“如果你想活,就去找一个人…公爵大人的妹妹是唯一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他似乎很紧张。我还未回过身,他已匆匆离开。
他的妹妹…我眼前浮起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仅有的几次见面已在我脑中烙下深刻印象。我苦笑…到底是你幼稚还是当我幼稚呢?竟让我找她…他们兄妹俩不是一样的冷酷无情么?
然而当夕阳落下,她如往常般从大殿跟前走过,我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我的头脑从没有那样空白,也许是一个念头给了我挣扎的勇气——一样是死亡。
我扑上去牵住她的袍子。然后是低低的啜泣,亲吻她长袍下摆。
不要鄙夷我的懦弱,生命总是令人流连,即使是我这样看来毫无流连价值的生命…何况被绝望恐惧吞蚀过的灵魂总是格外脆弱。
头顶响起了衣衫摩挲的“悉蔌”声,她垂下头来看我。我抬起脸,见那双平日里不敢直视的黑眸近得令我窒息——他们的眼睛相似得可怕。只是此刻,她的眼中带了好奇,不似他一贯的冷酷。
我用未染血污的那只手死死攥住她衣袍一角,仿佛抓住了我的全部希望,喉口却是哽咽着一句话也吐不出。她眨巴了一下眼,似乎明白了。
“你就是那个罗兰?等待公爵最后审判的死囚?”
点头。
“你…想活么?”
她眼里流露的一丝调侃令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瞬间以为自己错得离谱——求他和她,结局不该是一样的么?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我的气力一点点流失。最后就在我再也撑不住要恳求她原谅这冒犯的一刻,她忽然微微笑了。
那丝笑意自她唇角一点点旋出,逐渐融化脸上的冰霜。瞬间竟似映亮了整片阴郁的天空。
她夜雾一般自我身边消失。
后来传来了消息,公爵大人赦免了我的罪,且将我调到她手下。前来释放我的人脸上,好奇混杂着浓浓的震惊。
是啊,从未有过的赦免,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日她一个未置可否的微笑,宣告了我的重生。直至今日,我闭起眼,就依稀见到她那日的笑容。
“罗兰,在想什么呢?”
清冷的声音破空而来。我抬起眼,见她正盯着我,一脸好笑。
“我正在构思一首给殿下和公爵大人的歌。”我急忙敛起心神微笑着回答。
“哦?”她起了兴趣,“唱来听听。”
我轻抚竖琴,随手拨出几个动人的音符。借着那悠扬的旋律,我垂下眼帘用庄重的声音徐徐低吟:
“血的誓言在我心头激荡
我的名字是你们的恐慌
生的荣耀在我头顶闪光
我手托冠冕又向死亡宣战
我要不死的权利,我要永生…”
“不错。”她拍出清脆零落的掌声,给我一个欣赏的微笑,“罗兰,你是个吟游诗人吗?”
“殿下见笑了…”我夹住琴鞠了一躬,“我只是擅长歌唱。”
她的笑是那样淡,转瞬就烟消云散。起身眺望天边初露的晨曦,她揉了下僵硬的肩。“又是一夜过去了呢…”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寂寥疲惫,“我去提醒罗伦佐休息。罗兰,你也早些去睡吧…”
她走下了露台阶梯。我跟了两步,怅惘地停在阶梯顶端,怀着复杂的心情目送她离去。
手指不觉又抚上了琴弦,一串较之前更深沉忧伤的歌吟滑出我的双唇:
“至于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只要我的回报,能博得你的微笑
只要我的歌声,能慰藉你的寂寞
那寂寞的荣耀…”
后来,我知道我做不到。
就在那之后三年,庄园起火的那个夜晚塞提丝去了永夜之地就没再出现。我疯了似的在熊熊烈火中做无望的寻找,火舌在我周遭穿梭肆虐。
然后我看见埃伦忒。他放完了最后一把火,公爵大人雕饰七头怪蛇的座椅在明黄的烈焰后渐渐模糊,他就望着它发怔。听见响动,他朝我转过身来。
“罗兰,”他说,脸上带着浓浓的悲戚,“你的主人或许回不来了,就像我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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