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子蜷在地上一个劲的抽搐,像极了一条狗,一条被人割破咽喉却还残余一口气可以倒在地上挣扎两下的狗。我看不见她的脸,却可以想到那张扭曲的不成人样的面容,是那样的惨不忍睹。我忽然想起了郦一茜,那个可怜的女人,都好久没见过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或许死了也不一定,我想,我还是该去看她一回的,哪怕真死了,到她坟前献束花也好。
明明领了两个男人进来了,抄了绳索。明明问:“盈姐,要不要拿块毛巾堵她的嘴?我怕她受不了会咬舌头。”盈姐扬了扬手,说:“先灌水,”她想了想,“还是灌酒,灌酒比灌水好,赶紧!”正说间,那英子癫狂的从地上蹿起身来,抱着头使劲的往一边的矮几上撞,厚厚的玻璃碎了,她额头也是血肉模糊。盈姐一急,上前去抱住她,那英子猛一个转身,一手勒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抓了块玻璃片抵在她的咽喉上,她手控制不住的颤动,看那盈姐的喉咙上已被扎出了口子,血顺着胸口流到衣服里面。
明明大叫:“英子,你别乱来啊,别——”
“你闭嘴!”她的鼻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却换成了粘稠的鼻涕,在人中和嘴唇上结下的小血板块上流下来,和了口水变的一塌糊涂,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她的两片嘴唇不停的打颤,嗓子还哆嗦,说:“我……不想杀你……盈姐……你不要逼我……快交出来……那五号……”
盈姐脖子里憋着劲,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的说:“英子,那东西伤身的,你——”
“快拿出来!”她手里的玻璃片似乎又扎进去了一点,那血汩汩的从那玻璃尖尖的口子里涌出来,流的更急了。
明明在旁边喊:“盈姐,英子她疯了,你快给她吧!你看她的眼睛……”
那双紧紧绷着到不能收缩,凶悍而邪恶的眼睛,那里面的瞳仁深邃的如同黑暗崖洞里隐藏栖栖的乌鸦。我正为这双眼睛感到恐惧的时候,盈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粒药丸,递了给她。我咬着嘴唇静静的睁大着眼睛,几乎都感觉不到张柏兰那手指上尖尖的指甲在抓着我手腕的同时快陷到了肌肤里面的疼痛,她一样的紧张。
英子的癫狂迅速静止,紧绷的可怕瞳仁在慢慢的收缩,变的萎靡不振,整个身体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的垂落到地上。盈姐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一手取掉了她手里握着的那块玻璃片,急道:“快,快点把她绑起来。”话音刚落,英子从地上又蹦了起来,一张脸涨的血一样的红,眼神是春色无边的,如同被千万只蚂蚁附满她的身体,让她疯狂的双手迫不及待的摩搓她每一寸如火烧一样充满**的肌肤。那疯狂、那冲动、那强烈的爆发、那不可压制的需求,又一个可怜的女人。我闭了眼睛。
自然,她没有翕张着嘴唇到乞求渴望得到解脱的地步,她没有变成一匹狼。那两个男人,抱着她去了旁边的一间房,接着,就是那不可压制的释放出的满足的声音。
我和张柏兰一句话没说,什么事也没做,从酒吧里偷偷的遛了出来。我大口的喘气,莫名的悲哀,只有迎风奔跑,冲刷着我全身的疲惫和杂乱的思想。
两天后。
我和张柏兰还是去了舞棚酒友快活居。她永远像个影子,一进门就隐身术一样不见了。我还是去吧台先叫了杯啤酒,下意识看了看两天前来这的时候坐的那个位置,有人了,一个女的,说不上漂亮却也生的丰满,谈不上妙龄还算年轻的这么一个女人。她双手叠在吧台上,俯着身子看着面前的一杯啤酒正出神,我看她很认真的发着愁,想必也是在揣摩那一醉解千愁和借酒消愁愁更愁哪个对哪个错吧?
“你好。”我挪到了她旁边。
她看了看我,说:“不好。”
我问:“失恋了?”
她惨淡的笑了笑,说:“我**的。”
我莫名其妙的‘哦’了一声,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生意不好?”
她叹了口气,像是遇见了知音人一般,一手搭上我的肩头,诚诚恳恳的说:“不容易呀!我们这一行竞争性也是蛮大的,长相稍微逊一点,年龄稍微大一点就马上会被淘汰掉。这不,昨天又新来了一批,个个花枝招展的,唉——”接下来她就是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幽长的叹息。
我举起酒杯,往她酒杯上碰了碰,说:“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他个痛快!”
她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说:“你也知道,我这可是卖肉钱呐!”接着又是一声长叹,说:“今非昔比了,换了两年前,几杯酒钱我是断不会放在眼里的。”她捧着酒杯凑着嘴呷了一口,一脸豪爽说:“既然你有这个心,要我陪你喝个痛快,我也就不能扫了你的兴,这次你请了,我舍命陪你喝。”她一仰脖子,一口饮尽了。我看她喝的太猛,酒或许还没下肚,就对那吧台里的服务生吆喝了起来。
我趁她喝的兴起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久没生意可做了?”她脸红脖子粗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不过我敢保证今儿这一晚上别的要进洗手间的朋友可要憋死了。她憨憨的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连笑的力气都没了,看她这阵仗,像个酒疯子一年半载没碰过酒一样,比那刚从牢房里放出来的犯人见了肉还要厉害。我摸了摸口袋,这次是要大放血了。她不停的叫着干杯,我没有敢跟她碰杯,更没有敢跟她干杯,生怕被她莫名其妙的劫了财呆会还要被莫名其妙的劫了色去。
张柏兰来叫我,临走时我还没忘很真切的对她说一句生意兴隆。为了自己以后别再碰到这样的糗事,我也祝所有的妓女们个个生意兴隆,个个都能做金鸡,财源滚滚。
“她,谁呀?”张柏兰问。
“一个朋友。”我随口敷衍说,又怕她追问,忙问:“上次那女的找到没有?那基地和冰工厂的事具体查的怎么样了?”
她神秘的笑了笑,说:“你猜我怎么要她说出来的?”她在我面前摊开了手掌,上面是写着卖药人的地址,还有几句乱七八糟的暗语。我说:“要是我出马,也可以叫她开口的。”她轻蔑的笑,说:“你就是牺牲色相也难让她告诉你,我这一手可是部队里秘传的催眠术,百试不爽。”我故作惊惶道:“少女情怀总是春,你不会什么时候对我催眠,强暴我吧?”她一拳向我捣来,说:“这催眠只对意志力很薄弱的人才管用的。”我笑着跑开了,大声道:“不是百事不爽的吗……”
一条胡同。
一所复古式建筑的宅院,门前站了一个女人。远远的,便闻到一股比狐骚味还恶心的恶臭,我料定是那个女人身上发出来的,忙停住脚掩了口鼻。她见了我的表情,一脸诧异,有种恨不得生撕活剥了我的冲动,又有种被冤枉的可怜,还像是对我恶心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我没敢上前,还是张柏兰咬了咬牙,过去跟她通了暗语。那女人点了点头,推门领我俩进去了,穿过院子,就进了大堂。
大堂的中央是一张竹编的躺椅,上面斜躺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藏了半张脸在被子里,两只眼睛是很小的,发出来的光却是敏锐的,精悍的,他看我和张柏兰的时候,我很容易想起了老家那猖獗的半夜里出来偷吃的老鼠。老鼠是享福的,地上跪了两个漂亮的女人在给他捶腿,他就在我俩面前肆无忌惮的将他那双瘦骨嶙峋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隔着衣服来回搓那两个女人的**。
我不禁有些羡慕起老鼠,可这羡慕消失的很快,张柏兰一双怒煞的眼睛盯着老鼠,比那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女人像要把我生撕活剥的诡异表情还要可怕。
“你俩个是归谁手下的?以前都没见过。”他说话了。
张柏兰直接说:“我要买那东西。”
“你要买什么呀?”他扯了扯肩下的枕头,往脑后垫了垫。
那浑身发着恶臭的女人上前说:“老鼠,我看他俩不像是正儿八经来买东西的。”我心里一阵好笑,没想这男人还真叫老鼠。那女人看了看我,对老鼠说:“这男的一进门的时候就对我身上的味道很敏感,绝对不是需要东西的人。”我先是愕然,顿而大悟,原来她那诡异的表情是看出我不是个吸嗜者。
我正要解释,张柏兰早按奈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老鼠警觉性很强,张柏兰前脚迈出,他的手就从被子的边沿伸了出来,握着一把枪。我大惊失色,喊一声:“小心!”张柏兰一个俯卧倒,只听‘噼——’一声轻响,子弹嗖的过去,他那手枪上有装消音器的。再看张柏兰,她在地上顺势一个侧踢,将那躺椅踹翻了,老鼠早从上面跳到了地上,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根梁柱的后面。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女人哇哇乱叫,抱着头跟那浑身散着恶臭的女人从前门一溜烟跑了。
我和张柏兰从左右绕了过去,梁柱的后面却空无一人。‘噼——’又一声轻响,老鼠早蹿到了房梁上,朝地面上开了一枪,便不见了人。我和张柏兰看的膛目结舌,没想老鼠在瞬间之内真的可以如老鼠一样在光滑的梁柱上爬到房顶。
翌日清晨。
我去报社,半路上,竟鬼使神差的折去了俪一茜家。我想,我是该去再看她一回的。那别墅前的篱笆院里花匠还是起的那么早,在他后面就是那个清洁工阿姨,一路扫着花匠修修剪剪下来的枝叶,她年纪在这里最长,大家都是习惯叫她阿姨的。还有那个司机,他现在见了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露出讨厌的神色了。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大家都挤出笑容来回应我,笑容如此生硬,让我隐约能感觉到这里的死气沉沉。“啊呀——”花匠一不小心剪掉了一根嫩小的树枝,上面绽放着一朵花,我对花的认识不是很多,不晓得它在这样冷的时候还可以盛开的那样灿烂,只是觉得它像雪莲一样那么美,那朵花或许是这株小树上最美最鲜艳的花了,却叫花匠一不小心剪掉了。
我看到了郦一茜,却是在我以前住过的那间客房看到的。她就坐在地上,背倚着床沿,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不偏不移的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蓬乱的盖在脸上,让朝阳的光线都显的有些破碎,零零散散。我走上前,跪坐在她的面前,拨开了她脸上的乱发,——我几乎不认识她了。她都变的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郦一茜了,她苍老了,浮肿的脸颊和泛黑深陷的眼睑,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嘴唇还是干裂的,一小片一小片凸显的碎片更加深了她所有的苍白。要不是朝阳的光在我背上照出仅有的温暖,我想我会忍不住打个寒噤。她看着我,迷茫的,很久,像是不认识一样,我看着她,在她的瞳仁里就有我的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脸。
“一茜。”我轻轻的唤了一声。
她再也忍不住,猛的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搂住了她,紧紧的,真的感觉到她消瘦了,她的身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的丰盈饱满,让你为之一顿。她太瘦了,如同某根烟囱里刚冒出来的一股细长的在空中摇曳的香烟,在还没有自然消散的时候,随便一道风或强或弱的吹来,都可以将其激的粉身碎骨。她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似干燥凛冽的寒风吹到我的耳朵里:“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来看我的,我知道,我一直在这等,我不会放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一定会来看我的……”
那干燥凛冽的寒风从我的耳朵里进去,一直浸淫到了我的心脏,泛潮一样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比血还要热的泪。泪水一滴一滴的掉在我的嘴唇上,咸咸的,这种从心里面生出来咸咸的东西就是世人渐渐淡忘和离弃的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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