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杀了夕梨。
手指紧紧抓住小巧的木匣,就在环绕着整个大宫殿,排列成几乎笼罩环形的排水沟之外,沿着红色的石砖堆砌,鳞次栉比的灌木郁郁葱葱的蓬生,修达蹲在中庭视野的死角处,金色的发丝被穿在身外的绒毛披风遮掩住,在这样隐蔽的角落中,晦涩的阴暗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即使是月光照耀的时候,仍旧没有揭开那一层阴影,只有枝叶沙沙的摩挲提示了微小的存在感。
背脊挨靠在靠近墙壁的粗糙树干上,修达敛住眼眸,在大概九十度的直角另一端,激烈的打斗声音乒乒乓乓的作响,然而,在这个时候,这样极近的刺耳声音却仿佛一同消失在远处,只剩下一道毫不留情的呵斥声音轰然炸开。
“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吗?修达殿下,你不应该来这里,更不应该打扰王妃的仪式。”
乌鲁西的声线没有起伏的平淡,甚至在明显嘈杂的背音之下轻微的仿佛叹息,但是言语之中的失望却明显的表达了出来,在此时,每一丝的话音都透着希望修达快点离开的驱逐之意,理所当然的,仿佛在诉说着箴言是不容更改的真理。
——理所当然到就像是命令一样,乌鲁西果然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伸出的指甲几乎要扣入木匣之中,刺刺的疼痛窜入经骨,修达却也明白乌鲁西的确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知道了之前自己试图阻止自己母亲娜姬雅王妃进行仪式的动作。
事实上,会这样三番两次有恃无恐的潜入娜姬雅王妃的宫殿之中,并不仅仅是因为修达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任意妄为,他清楚自己的母亲争强好胜并且不容他人抗拒的强势性格,就算是作为她的儿子,修达也不敢保证对方在发现这样的事情之后是否会对自己软和几分。
娜姬雅王妃一向对修达不假辞色,甚至没有一分信任的痕迹。
——是的,除了乌鲁西之外,他的母妃不会信任任何人,就算是喝下黑水被她控制的人同样不在她的信任范围之内。
在这样的基础上,修达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母妃的宫殿大门敞开而且周围并没有侍卫守护,这往往是她与乌鲁西进行密谋的时候,正是因为她的不信任,所以,围绕着整个大宫殿的排水沟成为了最好的防卫线,在这种时候,大开宫殿之门即是在表明她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一假象,同样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不过,也因此,修达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这种时候的宫殿之中。
或许是由于血脉的传承,修达从小就察觉到靠近水的地方会特别具有安全感,而真正引发他意识到自己与水源之间的特殊感应,却是来自两年之前一次预谋的杀害,他被自己当时的正室娜芙瑞特哄骗到河边,然后被推入河水的那一刻——
不合时宜的联想到当时的场景,修达在一时间有些出神,甚至连乌鲁西的问话都没有没入耳中,轻盈的,孔雀蓝的眼眸显得有些飘渺而空洞,来自过去的某一个画面突兀的被翻卷了出来。
*****
金发的男孩静静的凝望着少女,带着一身的水汽,没有一丝感情的将疑问抛出:“为什么你要哭泣?你在后悔吗?后悔你犯下的罪行?”
缠绵病榻的美貌少女半个身体都伏在床上,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孔上满是泪水,黑色的长发干枯到没有任何的色泽,她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金发男孩的面孔,黑色的眼眸之中充盈着悲伤和痛苦,绝望一般的,她一边痛哭一边温柔的呢喃着。
“我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我只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将要死在这里,但是我却不能带走你,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停止悲伤。”
“你想要杀了我吗?”
潮湿的液体沾满了少女干燥的手掌,但是少女却伸手环住金发的男孩,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男孩的面颊上,垂下蜷曲的黑色发丝,病态的容貌却在一瞬间衍生出一抹勉强的苦笑,凄美到让人忍不住屏息,她跪在床上,用颤抖的身体搂住男孩,然后哽咽的诉述道:“是的,我想要杀了你,我亲爱的殿下……”
“为什么?你恨我吗?”
“不,我是如此的爱你,所以啊,我不能原谅自己抛下你一个人留在这样冰冷窒息的宫殿中……如果我死了,还有谁可以明白殿下你呢?他们都在自私的逼迫你陷入绝境,但是却没有人明白你真正想要的。”
*****
——那你又明白了什么呢?
修达一直想要问自己的正室娜芙瑞特那一句话,然而,直到对方死亡的那一刻,却始终无法问出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但是,看着对方闭眼安眠的摸样,恍惚间突然明白了一点,这个人的确是爱着自己的,纯粹而炽热的,足以想要谋杀自己的爱意。
——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这样饱含着最真挚的杀意。
在心底深深的埋下了这样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错误认知,修达敛下的眼皮微微颤了颤,他猛然回过神,看着仍旧僵持在远处盯着自己所在方向的乌鲁西,处于宽大帽檐之下的视线再一次笔直的投射了过来。
修达抓住木匣的手指松了松,指甲之中的木屑轻轻的泄露,麻木一般的刺痛隐隐微微的停留在指缝之中,但是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垂下的孔雀蓝眼眸却变得更加的深邃。
或许上一次是巧合,但是这样的巧合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他忍不住真正的开始好奇起来,自认为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乌鲁西究竟是什么发现自己的所在的?为什么他总是能够发现自己?想到这里,他甚至想要开口直接询问出来,但是,修达在张了张口之后,却慢慢的抿下唇角。
就在此时的另一边,顺利拿到自己现代衣服的夕梨被帝特推到门外,他靠在紧闭的大门上,看着不断挨近的兹瓦,手中的青铜剑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咽下嘴角的血沫,一向温和的眼眸在刹那变得有些凶猛,直接扔开手中的短剑,他拔/出藏在腰侧的另一把剑,双手举着这一把短剑,在月光之下,金属制的光芒从剑身之上刺入来人的眼球。
兹瓦在一瞬间忍不住伸手遮住被光线晃住的眼眸,然后愤怒的大吼道:“臭小鬼!你拿出了什么东西?”
帝特发出一声冷笑,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明显的骄傲之色。
娜姬雅王妃将目光放在那把短剑上,然后皱了皱眉,并没有多在意些什么,反而催促着兹瓦说道:“磨蹭什么!别管那是什么东西了,快点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等一下!”这个时候,迟迟不见修达从躲避的地方现身的乌鲁西似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转过头,在看到帝特手中持着的武器的时候闪了闪眼眸,然后快步走到娜姬雅王妃身后,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话语。
而听到了乌鲁西一番低语的娜姬雅王妃将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帝特,在下一刻,翘起的嘴角有些不怀好意,就算是看到帝特将兹瓦手中的青铜剑砍成两截也没有失去眼底的笑意,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在大门两侧石盆之上的冷水突然朝着帝特袭击而去!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砸门声突然响起,在大门之外,满脸悔恨泪水的夕梨不安而急躁的对着一脸冷静的凯鲁王子大声说道:“再不快点的话帝特一定会被王妃杀掉的!凯鲁王子,求求你!让人把门快点砸开吧!”
凯鲁沉了沉眼眸,然后让敲门的侍从大声朝里面请求通报,一边对夕梨耐心的解释道:“娜姬雅王妃是达瓦安娜,如果直接砸门的话代表了对她的不敬,就算是我,也不能如此。”
“什么达瓦安娜!那种东西有帝特的命重要吗?帝特就在里面等着我们去救!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由我来命令砸门!一切的罪责都承担在我身上!”眼眸之中还噙着泪珠的夕梨充满了愤怒,黑色的眼眸明亮到过分的耀眼。
凯鲁顿了顿,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断被人捶打的大门却吱嘎一声慢慢的打开,一身轻薄睡衣的娜姬雅王妃做出一副困倦的表情,拉长了懒洋洋的声音,高高在上的问道:“凯鲁王子,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打扰王妃睡眠也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什么!你根本就没有睡!”夕梨怒然的指出这一点。
然而,娜姬雅王妃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惶,用极为傲慢的口气反过来斥责夕梨,看到这样的性情,凯鲁沉了沉表情,这个时候他自然也明白自己不可能顺利的把帝特救出来,然而,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仍旧在夕梨的面前,与娜姬雅王妃争锋相对的对持了一段时间。
而最后成功让凯鲁王子空手而归的娜姬雅王妃却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她重新转过身,看着披着长袍站在自己身后的乌鲁西,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乌鲁西,你确定刚才没有看错吗?那个东西真的是……铁剑?”
“的确如此。”乌鲁西稳稳的回答。
“哈,我倒是想要知道,赫帝族究竟有什么打算,竟然不把已经成功炼制铁剑这种事情上报给陛下,他们还真是把一切都压在凯鲁那家伙身上了啊……”几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利用赫帝族对国王挑唆凯鲁王子心怀不轨的娜姬雅王妃露出一个微笑,然后顺口问道:“那个赫帝族人呢?”
“他被黑水控制着自己躲在暗处了。”乌鲁西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些不妙的感觉。
“可我现在命令他走出来……”
娜姬雅王妃话语还没有说完,乌鲁西却缩了缩眼眸,然后几步查看四周隐蔽的角落,脚步最终停顿在一处,看着睁大了眼眸溢满鲜血的尸体,然后转身自然的阻拦在娜姬雅王妃的视线之前,然后自然的说道:“可能是被兹瓦用暗道带到了外面,王妃,现在重要的是怎么样抓住那个叫夕梨的女孩,我想赫帝族的事情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娜姬雅王妃并没有怀疑什么,点了点头,满心开始算计怎么样利用赫帝族打压凯鲁王子的心意慢慢收拢,然后又转而说道:“你说得对,陛下偏心,赫帝族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够真正压倒凯鲁王子,最多让陛下心中又一根刺罢了,还是直接用那个女孩咒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