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过后还有殿试,通过会试的贡生要经殿试成绩分出等次,这才下诏任命为官。
在殿试之前,所有贡生依然住在翰林客栈里。此时落榜的考生已陆续回去了,客栈里清静了许多。
是日,宫里一公公带着一众随从到客栈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汝等博学多识,才德双馨,在会试中过关斩将,脱颖而出,安邦定国指日可待矣,朕倍感欣慰鼓舞,望汝等不可有所荒废,即日起入翰林院,学习文诏、律法、经史等科目,再修德业,早日为朝廷效力,救济苍生,钦此。
原来是因为局势混乱,这些人又即将要派往各地任职,那护国公一直怀着谨慎防范之心,放榜之前,就已派人到各地查探了各人的底细,在接见投拜自己的贡生时,又时时察言观色、旁敲侧击,恨不得揪出几个叛军安插的奸细来。几天观察下来,护国公便把自己观感上奏皇上,并请求安排一次集中学习,强化忠诚教育,确保人员纯洁,也可借进修这段时间再摸摸这些人的老底。
皇上深表认同,便命人拟写此诏下传。
众贡生三呼万岁谢过皇恩后,古苑博代替贡生们接了旨,并安排大家去翰林院进修事宜。
翰林院在太和殿侧面,五层木制阁楼,一个巨大的草木错落有致的院落,古色古香、清幽宜人。所有贡生共二百余人,被安排在一间大堂里。
第一堂课是古苑博授课,他虽年岁已高,但一直精力充沛的模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先是介绍了本次进修的背景,什么皇上和护国公对大家高度重视啊,贡生进修是本朝历史第一次啊,对皇恩浩荡千恩万谢了一大堆,然后讲的是本朝历史,内容归纳起来便是天现祥龙、高祖降世,南征北战、统一四方,天选我朝、无可辩驳等。
第二堂上的是礼仪,礼部侍郎赵文礼授课,那赵文礼人如其名,文质彬彬、温和儒雅,右手握一字画扇,上书宁静致远四字,那字迹清幽雅淡,意境深远。授课中,这赵文礼用平静却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徐徐讲述了祭祀礼、朝拜礼、接人待物礼等各类宫中繁文缛节,众人倒是觉得很是受用。只是令苏成感到纳闷的是,记忆中那赵文礼不是军中统帅吗,怎么变成了这副文质彬彬的礼官模样了。
第三堂是忠诚教育,由护国公童天明亲自授课,和众贡生见过礼后,便直奔主题:“皇上者,天子也,皇上即是上天的儿子,是上天派来管理这天下的。诸位看这个‘皇’字”,说着展开一块帛布,上书一个大大的“皇”字,接着道:“天下原本是一片苍茫大地,一无所有,在天子的管理下,这大地上长出了庄稼,是为‘土’也,管理这片土地、罩着这片土地的人,便是‘王’,上天给‘王’带上了皇冠,是为‘皇’也。皇上是这天下之首、大地之主,天下苍生、万事万物都居于天下,都是皇上的所有物”。见众人颔首称是,又道:“我们做臣子的都是是皇上管理这天下万物的武器和工具,故我们必须要忠于皇上……”
那护国公还真是个拆文解字的高手,接着又详细讲解了要怎样忠于皇上,如指哪打哪,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有不忠、则人神共愤,以下犯上、株连九族等等等等。
这些言论在诸位看官看来,或许会觉得好笑,可这话从护国公童天明嘴里说出来时,一字一顿、威严无比,众贡生只觉得如神灵降旨、仙人指路,是通往仕途、迈上人生巅峰的金玉良言。
下一堂是律法课,由刑部尚书严宽主讲,那严宽生的高大魁梧、肥头大耳、嗓门洪亮、威严异常,讲的是本朝律法的法理、条例等等,无非是杀人者死、偷盗者狱、叛逆者株连九族等等,只是从这严尚书嘴里说出来,顿觉阴风阵阵,仿佛座下一干人等都是正等着判刑杀头的罪人一般。
当时的苏成绝没有想到,这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惧怕的刑部长官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双方产生了那么巨大的分歧和矛盾。
接下来是文诏课,讲的是诏书、公文的格式、拟写方法、相关要求等,由翰林院专职拟诏的白育培大学士主讲,白育培中等个头、其貌不扬,却是当代文豪、著作等身,真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白育培一进门就先用沙哑的嗓子告罪说偶感风寒,身体欠佳,请大家包含,授课中也是惜墨如金,不多废话,但苏成无不觉得这白先生好生熟悉,说不出是这声音熟悉,还是人熟悉……
再后面是历法课,历法课无非是讲那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日月星辰,这些对于苏成而言,皆是常识,小时候就已烂熟于心,本已无心听讲,可当那授课先生出现时,他顿觉惊讶莫名……
这授课者并非别人,正是前太子和自己儿时的老师,前太子太傅崔浩然。只听得古苑博介绍道:今天给诸位授课的是天文馆学者崔浩然先生……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不屑……
八年未见,原本那神情激扬、志得意满的大学者已是两鬓苍白、皱纹满面,从万人敬仰的太子太傅到天文馆学者,定然是经历了诸多变故、万般沧桑。
苏成只是盯着那崔老先生,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至于那崔浩然说了什么讲了什么,他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犹记得崔先生教太子和自己学文识字,犹记得一起纵论天下大势,犹记得那时候崔先生神采飞扬,每谈到兴奋处摇头晃脑、唾沫横飞……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却与眼前这苍老憔悴、说话谨慎的糟老头子简直对不上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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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苏成想得入神、思绪连篇的时候,却不知那崔先生已经走到跟前,本欲提醒他注意听讲,可当他看到苏成时,顿时楞了一下,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在此汇聚。
对于其他人而言,仿佛只是授课人沿课堂转了一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苏成的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最后一节是军事理论课,由禁军统领秦汉主讲,那秦汉年岁不高,或也就三十三四的模样,隔着明晃晃的铠甲也能看到臌胀结实的肌肉,就连英武帅气的脸上也是肌肉条块分明。
因在座的都是文人,那秦汉却是也没有讲多深的军事理论,只是结合自己的带兵和战斗经历,深入浅出地讲一些用兵知识,尤其很少讲自己的战功,更多是从自己那些失败的战斗中总结教训,讲了诸多用兵大忌。
秦汉在说到各个事例的时候,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平缓忧伤,但始终带着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变的镇静和天然的淡淡的自信。这让苏成很是佩服,颇有一种大丈夫该当如此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