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久逢甘露
羽夏踉跄地走在昏暗的双车道上,如果从头到尾他都是孤身一人,那他绝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孤寂的人会封闭内心从而变得强大,可是一旦他敞开心扉,就再也变不回去了。羽夏无法忍受突如其来的孤独,他需要水音,他需要一个可以形影不离地陪着他的人。
“滴、滴!”一阵鸣笛声惊醒羽夏,车前灯打出了一道长长的人影。
羽夏下意识向右闪身,然而轿车早已停下了。
挡风玻璃的后面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早铭。
要在以往,羽夏定会头也不回的速步离开。
“上车。”早铭放下车窗,仅说出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却有着强劲的令人服从的力量。
羽夏微微换了一副表情,开门上车。
车里弥漫着尴尬的味道,羽夏如坐针毡,他见到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早铭静静地开车,没有丝毫发怒的兆头。
“你在想什么。”早铭淡然问道。
“没什么。”羽夏的样子像是要大病一场。车子驶向羽夏幼年居住的家,两层的小别墅和养着花草的院子,栅栏门上挂着风铃,那是羽夏小时候从玩具上拆下来的。
早铭在这座房子里独自生活了六年,墙漆旧暗,栅栏参差,窗角积着灰尘,锁头也锈迹斑斑。别墅丝毫没有了在富人名下的自豪感。
羽夏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很依稀,这是他父母的新婚居所,他们离婚不久后羽夏就和早铭搬进了公司宿舍。
车停入车库,两人相视无言。早铭推开车门沿着侧走廊走进别墅,羽夏在后面缓步跟上。
别墅的一楼是宽敞的复合客厅,虽然装修风格很怀旧,但是各种摆设恰到好处。
“随便坐。”早铭说着走到冰箱旁,拿出两听饮料来。
羽夏东张西望的向沙发走去,若不是今天早铭带他回到这里,他还以为这老房子早就卖掉了呢。羽夏刚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一张老照片便吸引了他的视线。
——照片上,一位溢着旧流行范的男人与一位大家闺秀的女子搭肩搂在一起,他们冲着镜头笑得好开心。
羽夏甚至可以从相片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爱意。
“哈哈,你母亲当年可是红遍暖风山岭啊。”
“这是……”羽夏也许是因为心情低落而一改淡定常态,他端起相框定睛打量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母的合影。
“我和你母亲的订婚照。”早铭嘿嘿笑着。“知道吗,我和你妈妈的事情。”早铭试探着坐在羽夏身旁,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羽夏摇摇头。
“我和翼是在公司的新年晚会上认识的,那时我刚从疾病缠身的父亲手里接过木辰海运公司。我听从父亲的安排,举办晚会让生意场上的朋友熟知我,而你母亲恰恰受邀出演节目。那时候翼是大红人,她父亲又是科尔国的原参议长,地位显赫。”早铭的故事散发着酝酿已久的古香味。
“当时我就想,如此难得的女人怎能轻易让她逃出我的掌心呢。”早铭又补上一句。
“嗯。”羽夏第一眼看见水音也是这种感觉。
早铭见羽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再讲下去。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他便离开去里屋接电话了。
“好,辛苦你们了。”早铭回到客厅时,羽夏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话。早铭放下电话,暗暗隐藏起上扬的嘴角,他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深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又将窗户关上。
“还好我没有把这栋房子写进抵押书里。”早铭当然要留手后路,这是学做生意的第一步。“我会赔给你的。”羽夏恨不得请龙王发水淹了一鬼的码头。
“一鬼还在运那批煤矿吗?”早铭问。“嗯,现在每天至少三十船次。”羽夏心想,一鬼若是知道了木辰倒闭,一天五十次他也敢运!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的船还在海上是吗?”早铭的笑容略有他意。
“在灵海。”羽夏感觉早铭在没话找话。
“你打开电视看看。”早铭留了个小悬念。
羽夏有气无力的摁下开关,看到电视里正插播着新闻。
——灵海西区遭罕见十四级强风暴,数十艘客船、货船遇难,临近海岸有爆发海啸的可能。
“海啸?!”羽夏不认为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下不光是一鬼倒霉了。”早铭的话另有所指。
赢了!不……糟了……羽夏让水音和雾里乘的是普通客船,照它的速度,现在绝不可能驶出灵海!
羽夏感觉自己被捉弄了,人算不如天算,接二连三的改主意结果却越改越乱。
羽夏惊慌失措地闯出屋子,却被早铭在后死死的拽住。
“她们没有上船。”早铭的话如定心丸让羽夏定了魂。
“没上船?”
——半小时前。
“你们俩闹矛盾了?”雾里陪水音走在离开科尔国的最后一段路上。
“羽夏要和我分手。”水音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可撒。
“他不是真心的。”雾里为弟弟开脱道。
“我管他真假……”水音觉得迈出每一步都好艰难。
“他这么说是想让你安心回海灵镇啊。”雾里搂住水音的肩,她和水音的境遇是大同小异的,今晚一别,她又将归宿何方?
“那个臭小子以为海灵镇就安全了?”从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雾里转身,见早铭正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二人身后。
“经理。”昔日的老板,一如既往的称呼。
“如果我的消息准确,我们的私用港口现在正被埋伏得里三层外三层,你们下了船就会被劫走。”早铭把她们拉出队列。
“怎么会……”雾里心里纳闷,还有谁消息这么灵通。
“雾里,你去年买的住处没用公司的基金吧?”早铭想让她们先留在国内躲躲风声。
“没有,我带她回那儿。”雾里二话没说,护着水音便要离开。
“麻烦了。”早铭的这句话雾里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尽管自己和早铭是雇佣关系,但早铭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摆过老板的架子。
这也许就是早铭的为人之道吧——尊重,对任何人。
“有事情就找我。”雾里话音刚落,便匆匆离开。
——早铭在车上向羽夏说明了来龙去脉,但是海灵镇的危险之处他没有提及。他们此刻正在开往雾里家,离这里有半小时的路程。
“谢谢……”羽夏的眼眶微微红,不知是这几天的过度劳累还是大起大落的后怕造成的。今天是早铭把两条亲人的性命拦于九死一生的海场之外,羽夏已无半点恨意。
“将功补过吧,嘿嘿。”早铭一笑而过。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时而电闪雷鸣,时而狂风怒吼。羽夏多希望这雨就一直这么下下去,醒一醒他内心的疲惫,浇一浇他灼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