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见她不再答话,有些着急,道:“你劫走我便罢了,为何抢了我家的书?你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牧斋若知晓书被劫了,必会伤心欲绝。那是他的毕生心血,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你们这么做,等于是要了他的命啊,吾未闻牧斋何处来的仇家,你们,你们就放过他吧。有什么事,冲我来!”
朱媛闻言,憋住气没笑出来,这大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到这份儿上倒也英勇无畏。不用你说,我之所以不但把书劫了,还掳了你,就是看重你这个气节。哼,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人了。
任凭柳如是好说歹说,朱媛就是憋住没吭气,她知道还不是时候。翌日黄昏,朱媛等人的车队来至南京,没走繁华的正门,照例绕道清凉门入城,清凉门进去就是清凉山,人行稀少,非常适合做这件偷偷摸摸的事。入城前,又给柳如是把嘴堵了,众人迅速的将二十来口大箱子,搬上山去,在清凉寺后山,早已挖好洞穴,当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书,所以尽量望大里挖,二十几口箱子放进去,仍然有空间。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又填上石灰,就算是过个十年八年,也不会损坏这些书。
一切事毕,家丁弄来一顶二人抬,将蒙着眼睛的柳如是,抬上山去。朱媛早就给她安排好了房间,临时加盖的,就跟朱媛的屋子对着。
朱媛叫来仪凤,叫她伺候柳如是,另外吩咐家丁好生看管,别让她跑了。此刻已是酉时,一行人旅途劳累,也顾不上再处置柳如是了,倒头睡下。柳如是同样被折腾了一天一宿,早已乏累至极,仪凤便劝她好生休养,有什么事明日再做计较,柳如是本来想套仪凤的话,弄清楚这到底是哪里,但仪凤托辞说她只是婢女,主子不让讲,她也不敢说,还煞有介事的抹开了眼泪,说自己被恶人掳来的,天天干活,饭都不给吃饱了,经常挨打。柳如是听的心惊肉跳,暗叹命苦,生来就给人卖到风月之地,几经辛苦,好不容易遇得如意郎君,不想今日又遭此大劫。怀着忐忑的心情,柳如是还是顶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仿佛老天也在伤心的为柳如是落泪。睹物思情,一代才女不禁伤感落泪。仪凤连连相劝,帮着她梳洗整洁,挽起了高髻。仪凤仔细端详,啧啧,太美了,比公主还美上三分。不禁对着柳如是夸赞说:“姑娘,你可真美,比我家。。。还要美。”仪凤差点没把“公主”二字说出来,幸好柳如是还感于伤怀,并未注意到细节。仪凤赶紧遮掩道:“姑娘,我这里有支簪花,我觉得你戴上会更好看。”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卷,原来是上次逛街时,朱媛给她买的一朵翠兰琉璃簪花,她给柳如是戴上去,并拿过一面铜镜,照给她看。簪花确实很美,配上这如花美眷,更是精彩。柳如是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对着仪凤笑笑,悠悠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仪凤道:“回姑娘话,奴婢叫仪凤。”
“仪凤,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好,好名字。”
“姑娘,你且坐着,我去去便来。”仪凤想起还没给朱媛梳头,跟柳如是告辞。
柳如是见这丫鬟和善,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但是,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何人掳我至此?意欲何为?柳如是感到迷茫无助,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念道:“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宝带乍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薇帐一条香。。。。人去也,人去雨花台。西子垂泪玉屏中,铜雀春深锁乔红,曾于几时同。。。”
朱媛此刻也刚刚醒来不久,待梳洗完毕,便迫不及待的让仪凤去请柳如是过来相见。仪凤尊声是,来到柳如是房间,说道:“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随我来吧。”
柳如是厉声道:“我谁也不见!叫他前来,我虽出身风尘,却不是那俗脂流粉,若要辱我,马上就死给你看。”说罢起身,径自朝房间门框撞去。仪凤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柳如是,急言劝慰道:“姑娘何须如此?姑娘住了!”
一番拉扯,连柳如是腰里的宫绦也被仪凤拽了去,二人撕扯间,径自跌进朱媛房门。朱媛一瞧,好悬没乐出声,正色道:“钱夫人,别来无恙啊!”
柳如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大惊,定睛观瞧,但见一少女,粉面含春,云鬓高挽,藕荷色袄子,素色罗裙,兀自立于跟前。柳如是惊愕的指着朱媛道:“你,你是柳子元?怎么是你?是你掳我来的?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朱媛的一刹那,柳如是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人前几日到访绛云楼,早就打起了钱府藏书的主意,还有如今我人也被他们掳来,看来是凶多吉少啊。柳如是想到这里,怒不可遏,指着朱媛骂道:“你这妖女,前日你扮作男身,诳了我,却原来早就打好了算盘,要劫了我家藏书。若吾夫君知道,一定将尔等投入大牢。”
朱媛随手接过仪凤递给她的一条宫绦,一边悠悠的说:“夫人错怪本姑娘了,牧翁亦不会奏请朝廷,将吾投入大牢。我会慢慢跟你解释清楚的,你且稍安勿躁,仪凤,看座。”
仪凤搬了把椅子给柳如是,柳如是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在上面,倒要听听,这小妖女如何辩解。朱媛缓缓坐下,一扬袖子,正准备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身体却突然僵住,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宫绦,尔后,就跟坐到钉子上一样,腾的一下子又窜了起来,把柳如是和仪凤都吓了一跳。朱媛手执宫绦上挂着的一个半圆形玉佩,神情严肃的问柳如是:“此物可是钱夫人的?”
柳如是低头看看裙子,用手左右摸摸,急着去抢朱媛手里的东西,嘴里说着:“那是我家人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
朱媛闪身躲过,道:“钱夫人勿忙,吾有一物给你看!”说罢,朱媛自房间一小柜内,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盖子,取出了一只半圆形的玉佩,与柳如是的那一只,扣成一个正圆,两只佩,包括细节纹理处,竟然严丝合缝。这竟然是一只完整的佩切成了两半!
朱媛和柳如是皆大惊失色,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未等柳如是开口问询,朱媛吩咐道:“仪凤,速去将柳老爷叫来,有要事相商!”
仪凤亦亲眼见到两只佩合为一体,知道此事不寻常,赶紧转身去寻柳自炎。柳如是开口问道:“柳子元,你这只佩从何而来,为何与我家传之物可吻合一体?”
朱媛道:“实不相瞒,我的名字叫柳梦璃,柳子元是我化名,此佩乃家父所赠。他从未提过此佩的出处,钱夫人稍安勿躁,待家父来了,一问便知!”
柳如是也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再多言,只等柳自炎前来,在没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对朱媛仍然是十分戒备。
柳自炎不知公主找他何事,仪凤也讲不清到底怎么回事。遂急匆匆赶到朱媛房中,正欲见礼,见一贵妇模样的女人在座,知道情况特殊,也没动声色。朱媛一瞧柳自炎来了,赶紧上前,道万福礼:“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柳自炎乐呵呵一笑,和颜悦色道:“不知女儿叫为父前来,所为何事啊?”
朱媛毕恭毕敬的说:“禀父亲,您眼前这位夫人,乃是当朝钱牧斋钱尚书的尊夫人。”柳如是一听,心里说,哼,亏你知道我还是尚书夫人,你竟敢胆大包天,将我掳来。
柳自炎眼眉一挑,道:“噢~”,随后转身向柳如是,恭敬道:“小老儿见过钱夫人。”
柳如是并不客气,道:“柳公不要客气,我且问你,你的这只玉佩从何而来,为何与我家传之物竟相吻合?”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朱媛手里的两只佩夺过来,展示给柳自炎看。柳自炎不看便罢,一看之下,竟面露悲伤之色,腿一软,竟自跪倒在地,涕泪交加,痛哭道:“杨兄!只道你全家皆殁于阉贼之手,竟未料你还有后人存于世,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朱媛和柳如是见此情景,傻了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人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柳自炎哭罢片刻,收住悲声,站起来,颤声问向柳如是:“你父是否姓杨?是否嘉兴人士?”柳如是如梦初醒,颤声道:“柳翁认得我父亲?我本就姓杨。”
“那你可知道,你父是如何死的?”
“我自幼被卖至娼家,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徐佛姐曾告诉我,父母困病交加而亡,此佩乃吾父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作孽啊,作孽!”柳自炎怆泪道:“你父并非困病而亡,实为奸贼所害!为保你性命,故而卖与娼家!”
听罢此言,柳如是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呆立原处,半晌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