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后,便是真正的春日。绿柳抽芽,迎春金灿,三色堇叶色葱绿光亮,随风摇曳散出阵阵芬芳。随着喜庆的新年结束的还有张府众人的压抑生活。张峦悄密密的对金氏道:“甫一上朝,大学士彭时便上奏弹劾万大人之子万荣,万荣色胆包天,欺压彭府远支一姑娘。只因一日万荣于街上瞧见了姑娘貌美,便吩咐身边小厮直接撸到府里去为妾。圣上知道了此事,立时大怒,命令商大人彻查此事。我瞧着万府也该安静一阵了。”
金氏拍着胸脯叹口气道:“这几个月过得胆战心惊,就怕万荣什么时候来了府里抵挡不住。眼下总算过去了,老爷,老天有眼啊。万荣坏事做尽,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张峦屡着续出的短须沉思道:“但愿万荣能收敛收敛,商大人一向铁血手段,自然会一查到底。咱们也可放松放松,府里今年新年也没过好。若是日头好了,你便带着孩子们出府游玩,舒畅一番罢。”
有了张峦这话,金氏登时满血复活,压抑了几个月总算能舒爽的喘口气,便吩咐红柳去成衣坊请个绣娘过来给府里公子姑娘们量尺制新衣裳,春天新气象,金氏喜滋滋的甩着帕子去金府寻嫂子去,许久没出门去,便是周氏那吊稍的眉眼也想念的紧。
明月从门上得了消息跑进来通报时,张尔蓁畏寒,正缩着手脚窝在暖塌里看书,闻言沉思会儿道:“明月,万荣在京里风评如何你可打听过?”
如月正窝在床榻边的矮墩上绣帕子,闻言便起身关上了门,主仆三人才开始叙话,明月道:“奴婢从力为口中打听到不少事呢,原先姑娘没问过也就没提。那万家公子成日斗鸡走狗,欺男霸女,实在是臭名昭著的。身边只整日围着一群巴结讨好之辈,花天酒地,肆意妄为。”
明月愤愤不平的样子倒是让张尔蓁想发笑,握紧的拳头配着愤怒异常的小脸显得鲜活许多,整日耷拉的小脸也快活起来。张尔蓁听罢笑道:“明月饱读诗书,瞧瞧说话都是成语连篇了。”如月也笑,明月收起愤怒的小拳头害羞道:“那也是姑娘教的好,整个冬天多亏了姑娘的辛勤教导,奴婢才多有进益,姑娘就别笑奴婢了,如月比奴婢学的好多了。”
张尔蓁和如月对视一笑,才正色问道:“那万荣可有记性不好,容易忘事的时候?咱们回府这么久了,倒是真的平静,我有点纳闷,咱们就真的安全了?”
“哎呦姑娘呀,他不来找咱们多好啊,你怎么还念叨呢,越坏的越灵验,可别让你说着了。为着这事啊,奶娘整日在佛祖跟前祈祷呢,今儿又是一整日没出门的。”明月一脸焦急。
张尔蓁笑道:“你们一个一个的比我还紧张,现在府里也解了禁,问问夫人行不行,咱明日便去街上逛逛去。”明月如月皆一脸喜色,正巧银秋敲门进来,笑嘻嘻道:“姑娘,门上刚才送来一筐樱桃,说是力行弄来的,送给大姑娘,请大姑娘别嫌弃。”明月捂着嘴嗤嗤笑着,如月也笑道:“这个力行怎么老往咱们院里送东西,前阵儿才送来了齐柳巷出名的樱桃酪子,这又送来了樱桃。”明月接口道:“是呀,瞧着咱们院里有人喜欢吃樱桃才送的吧,姑娘是不怎么爱吃这玩意儿的,对吧,姑娘?”
蝶园里爱吃樱桃的小姑娘不多,只如月一个罢了。如月自然不知道力行为什么往蝶院送东西,明月确是清楚的。这件事张尔蓁一直没找着机会告诉如月,如月是个善良憨厚的小姑娘,张尔蓁根本开不了口……便瞥了眼明月,笑道:“我瞧着这时节的樱桃最好,力行有心了,整日跟着庄上管家跑,也实在辛苦。明月,等会儿拿十两银放在门上,等下次力行来时送给他,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把樱桃分分,三个院里有匀点罢。”明月笑嘻嘻答应了,带着银秋下去收拾,如月温婉的面庞在春日里显得和煦又祥和。张尔蓁有时候也纳闷,如月没有一丝之处像庞氏,说是亲母女?张尔蓁很怀疑如月是不是庞氏拐来养着的孩子。
金察生病了,是前阵儿街上扫雪时冻得,这会儿才好一些,金氏回府后又吩咐绿柳从库里拿出张尔蓁孝敬的那支老参送到金府去。张峦因为还不是五品官员没资格参加扫雪活动,倒是健康生龙活虎的。张尔蓁来请安时便提了明日想出门的事,原本以为不过是来走个过场,金氏竟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说大家姑娘家哪里有整日想着往外跑的,眼见着都成大姑娘了该在闺阁里多帮帮母亲的忙,照顾弟弟妹妹尔尔,金氏末了想起送给哥哥的那支老参,宽容道:“罢了,几个月没有出过门,明儿出去一个时辰就要回来。”张尔蓁乖巧的应是,关心了金氏的身体健康和府里事物之后便回了蝶院,明儿出门,男子打扮是一定要的。
阳春三月,最适合踏青。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第二日午时过后,张尔蓁便带着同样换了男装的如月出门了。街上行人步履轻盈,吆喝声不绝于耳,议论声此起彼伏。张尔蓁听了几耳朵,竟然听到时下最流行的“马屁之语”,长衫书生者潇洒地摇着一把五柳折扇,道“太平盛世,太子亲民除雪”“感恩圣上,福泽深厚同袍”。看来朱祐樘上次除雪一事给百姓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百姓纷纷赞扬太子殿下的光辉形象,只觉得日后的生活有盼头了。张尔蓁觉得很纳闷,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要亲自清理一尺余厚大雪,未免荒唐。现在虽然也有春种时圣上亲下田间地头领会农民生活,那也不过是在大臣们准备好的土地里随意翻两下罢了,皇帝真的会弓腰挖一天田地?别开玩笑了,如果哪位不要命的阁老大人敢这么建议皇帝,怕是离死也不远了。所以朱祐樘的作为更让张尔蓁摸不着头脑,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
齐柳巷一如既往的热闹,如玉茶楼今儿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正拿着一板长芴板唾沫横飞——
“说时迟那时快,那姑娘立刻钻入一户农家,关紧了房门,任凭外面再大的动静也不开。追来的恶人眼见到手的美人飞走了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当下大喝一声‘翻墙!’几个小厮便踩着背爬过农家墙头,抓过那个可怜的姑娘塞进了马车里……”
一白衣书生紧张问道:“那姑娘如何了?”
先生一敲桌案,遗憾道:“那姑娘不过及笄之年,便进了那府里,清白不在,只能做个妾室了。”
“实在可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先生还请告诉我等,这是哪家的恶霸,我等便是拼掉性命不要,也要除了这恶霸为百姓除害!”围观者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如月小声问道:“姑娘,这难道还有比万家公子更可恶的?”
张尔蓁莞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罢了。若说还有没有比他更恶霸的?——唔——,我觉得该没了吧。”想想满京城,亲姑姑如此受圣上宠爱的能有几人。
那伙书生当真敢拼命去为个陌生姑娘讨公道?张尔蓁觉得不可能,不是她不够博爱,只是她稍微现实了点儿,火烧不到自己身上,说话总是容易些,书生嘛,象牙塔里的生活总是舒适了些。
珍宝阁瞧着格外喜庆,巨大牌匾上垂下两联火红色柔丝幔帐,门前仍然络绎不绝,钗鬟依旧,看样子生意仍旧很好。张尔蓁进门时,仍然是上次那个姑娘招待,今儿传了一身水红色及地长裙,眉间一抹金色花钿,瞧着比一般家的姑娘还要富贵些。
“奴婢菲菲,等候公子多时了。”
张尔蓁笑道:“你家阁主真是成了精了,我若是不来,你又白等。”
菲菲笑着回答:“阁主吩咐奴婢日日在此等候,见着公子才能回去复命呢。公子来的晚了些,但奴婢也没白等。公子里面请——”
如月不解,张尔蓁腹诽那个弋千又在装神弄鬼,主仆二人随着菲菲进了珍宝阁后堂,还是上次的路线,可见弋千这个大闲人今儿又在塌上休憩呢。菲菲带着如月候在门外,张尔蓁推开门进去,房里更是喜庆,张尔蓁觉得弋千有点奇葩。大老爷们整日的穿红着绿的过于鲜艳,反倒不像个男人。张尔蓁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这厮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白云弟弟,你总算来了,哥哥我等了你好久,都打算要去找你了。”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张尔蓁没好气地回头白了他一眼道:“有话直说,别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你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弋千笑问:“今儿可是你来找我,怎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我?”
张尔蓁不客气的坐在一侧的楠木直角圈椅上,呷了口香甜的茶,怪异的看着弋千好一会儿才打消掉‘他也许是个同*好者’的事儿,悠悠问道:“万荣没来找我,是你干的?说来听听,我也好感谢你一番。”
弋千遗憾一摊双手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万家公子可是连他爹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何肯听我的话?”
“那你得意思是他没来找我的麻烦是他忘记了?那你当初还吓唬我,要我去毁容呢。我若是听了你的话,现在又该怎么办,弋千,你不是害我吧?”张尔蓁盯着弋千问,总觉得这厮过于狡猾,不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