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一会儿,那女子提着一个砖红色陶瓷大水壶过来,脚步稳健,张尔蓁看着那大水壶装着满满的水却不曾撒出来分毫,心里对她的敬意又多了几分。方才扫地时步履拖沓,端水出来时却脚步飞快,张尔蓁很感动。
这就是自给自食的充满温馨舒适感的纯纯的香农生活。
张尔蓁狠狠灌了两杯水后去了离主屋不远处的那个小厨房,锅碗瓢盆样样俱全,甚至连柴火都有,就是没有食材,张尔蓁略微有些遗憾的看着空荡荡的灶台,然后想起来满园的花草,若是那些东西能吃就好了。
哑巴女子跟在张尔蓁身后,张尔蓁看着她时,她就很干脆的垂下脸,仍旧是面无表情。
“请问,怎么称呼你?”张尔蓁还是试探着开口。
哑巴女子抬起眼皮瞟一眼她,犹豫着拾起地上的树枝子开始写字,张尔蓁欣喜的发现她竟然能够写出一笔秀气的字——湘秀,这就是她的名字。张尔蓁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抬起头来,张尔蓁一本正经道:“以后便要请你多多指教了,湘秀姑娘。”
湘秀又抬起眼皮看了眼张尔蓁,手下一顿,写出最后一个字——朱。
朱湘秀?
张尔蓁惊讶的看向她,满脑子的疑问想问,可犹豫很久还是没问出来。张尔蓁只是扶起蹲下的湘秀,冲她笑笑,指指上房的方向道:“这都是朱家的天下,我们都是朱家的子民。湘秀,别问来处,只记得归途罢。”
湘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赞同亦不是讽刺,淡淡的转瞬即逝。她抬脚开始往外走,拿了放在门口的扫帚继续慢悠悠地扫地——那是个单薄孤独的身影。张尔蓁也跟着走出来,回了房间去。
到达安徽高墙内的第一顿饭是曹顺大人亲自送到风雅涧门口的,简单的四菜一汤配着几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张尔蓁极力留下了送完饭进来想要出去的湘秀,“以后咱们四个就要一起生活了,一起吃喝,你千万不要推辞了。”
疲惫异常的金秋和银秋也是想拒绝一下张尔蓁想要同桌而食的打算,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张尔蓁的眼神瞄到,两人很自觉的早就坐在了方桌上等着吃饭。湘秀抬脚还想往外走,张尔蓁直接把门给关上了,使劲拽着她走过来道:“一起吃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况且厨房里什么饭菜都没有,她可不相信曹顺会送两份饭进来。
湘秀瘦弱的身体敌不过张尔蓁的铁钳,盯着张尔蓁拽住她的那只手看了会儿才转过头,示意可以松手了。张尔蓁笑着道;“若是我一松手你还是想跑怎么办?”
湘秀已经很久没和人打过交道了,有些艰难的摇摇头,张尔蓁才放开她,四人一起围在了方桌子上,张尔蓁极满意的看着她们,端起盛满水的碗煞有介事道:“从今日起,风雅涧的幸福生活要开始了,虽然咱们不能外出,但是我们拥有绝对的自由,从明日开始,我们要充实的生活,杜绝懒散,杜绝无聊,开垦土地,回归田园!敬——”
金秋跟着笑道:“侧妃,这是不是苦中作乐呢。”
“不算,我们才不苦,我们这叫远离尘世间的喧嚣与纷争。”银秋也举起水碗,开心道:“咱们以后就要相依为命了,敬侧妃。”银秋是个可爱的姑娘,笑起来两侧还有两个小酒窝,她粗粗的眉毛挑动着的时候总是特别有趣,张尔蓁看着她笑,她又想起了奶娘和明月,明月也有这般欢快明朗的笑容。张尔蓁举着碗,与金秋银秋碰过,轮到湘秀时,湘秀极别扭的挤出一个笑容,端起碗与张尔蓁的“叮”的一声碰在一起,她撩起袖子挡住喝水的口,几人均一扬而尽,张尔蓁意犹未尽的擦着嘴,有一种桃园四结义的豪爽,吃菜——
夜里的风雅涧静的吓人,没有虫鸣鸟叫,甚至没有丝毫风声,张尔蓁和衣卧在床上,看着头顶悬下的润色荧光的夜明珠愣愣的发呆。
所以凤阳高墙真的只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只是这般静谧美好,张尔蓁觉得这生活似乎比在皇宫里的时候好多了,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险算计。那高耸厚实的三道城墙,隔绝出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张尔蓁想到了桃花源记——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唉,这般莹润的珍珠蒙尘,岂不是一大憾事。
会不会等到她出去时,乃不知有清?
第二日的活动依然简单,还是打扫卫生。湘秀早早就拿着水桶和扫帚站在了门口候着,颇有种吃人嘴短的架势。早饭是简单的稀粥咸菜,张尔蓁三人慢悠悠的吃完,金秋和银秋忙利索的抢过器具,金秋硬是把张尔蓁按在椅子上,一脸正经道:“您是主子,若是再这般下去,我们习惯了可就糟糕了,侧妃,为着我们好,您还是歇歇吧。”
张尔蓁昨夜睡得不好,这会儿也没什么精神,也不硬要逞强。自己搬了个椅子放在曲折的游廊尽头,眯着眼睛看高高的城墙。数着城墙上的青灰色砖石,张尔蓁昏昏欲睡,很快便耷拉着脑袋睡着了。正在扫地的湘秀看到张尔蓁眯上了眼睛,去房里拿了件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湘秀自己都记不得呆在这高墙里多久了,是五年?还是七年?她进来的时候是个和眼前的姑娘一般如花似玉的年纪,如今的自己呢,湘秀也很久没仔细照过镜子了,她也没有照镜子的必要,她一年也不会遇到几个人,只有过年的时候,曹大人送进来的一只烧鸡告诉她又是新的一年了,所以她已经记不清吃过几只鸡了。
湘秀细细看着白皙娇嫩的张尔蓁,真好啊,年轻真好。她看着可真小,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就进来了?湘秀的眼里充满了同情,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不,自己比她还要可怜,她还有说话的权利,她还有两个伺候的丫头,而自己呢,这么多年来的孤身一人,消耗了最美好的时光在这高墙里,她不恨也不怨是假的,可是平淡孤寂的生活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真好,自己现在也有伴儿了。
睡得沉沉的张尔蓁做了个长长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遥远的前世,熟悉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已经多久没回来了?对了,上次看见了一身西装笔挺的朱祐樘,张尔蓁想着,远远看见一辆加长的黑色房车开过来,带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打开车门,里面走出的那人又是如此熟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表情,可是他还是很陌生,陌生的着装,陌生的气场。
朱祐樘,你到底是怎么了?
“找没找到人?”朱祐樘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很抱歉先生,目前为止还没有。”墨镜男人恭敬回道。
朱祐樘往前走的脚步依然迈的很大,只留下一句话飘进张尔蓁耳朵里:“继续找,一个城一个城的找,我要找到她。”
张尔蓁突然觉得温暖,朱祐樘,你是在找谁?是在找我吗?我就在这儿呢,你看看,我就在你身后。
张尔蓁试着伸出手,场景一换,墨镜男人使劲拦住她,张尔蓁挣扎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他要找的人是我!”
“不,你错了,他要找的人不是你!”墨镜男人邪魅的笑了,一把扯下眼镜笑眯眯的看着张尔蓁道:“我的白云妹妹,他不需要你了。他要找的人不是你呦。”
“怎么是你!弋千,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张尔蓁踢打着弋千,弋千一动不动得看着她,突然笑得狰狞起来,“你别妄想了,他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他要找的人不是你!不是你!”
“不——!”
张尔蓁惊醒的时候又是一身冷汗,周身没有一个人,张尔蓁很恍惚,突然忘了自己在哪儿,“奶娘!明月!金秋——,银秋——”眼前的游廊透着浓浓的古朴气息,绿叶嫩枝茂盛的挂满了,自己正坐在绿荫下,身上搭了件轻盈的鹅黄纱披风,张尔蓁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梦里的彷徨无助牢牢的索在了心里。
听见喊声的金秋银秋慌忙的跑出来,两人头上均系了块黑色的纱巾只漏出嘴巴,两人看到蓁侧妃有些木木的看着她们也不敢大声喊叫,直到张尔蓁眨巴着眼睛开口问:“你们哪去了”金秋才敢开口,一脸紧张道:“侧妃,奴婢们在屋里打扫卫生呢,您方才睡着了,是做噩梦了吗?”
张尔蓁定定的看着金秋,打量着她纯正的明朝着装,点点头道:“是做了个噩梦,你们忙去吧,我再歇会儿。”
银秋紧跟着上前两步,有些别扭着抓紧了衣角道:“侧妃……,奴婢们跟着侧妃的日子虽然比不得奶娘和明月长,但是奴婢们也是真心的想伺候侧妃的,日后……日后即便奶娘和明月不在您身边,您这儿,一直还有奴婢和金秋呢。”
张尔蓁一愣,没想到一向孩子气的银秋会说出这话来。金秋紧跟着点头,张尔蓁笑道:“你们和明月一样,少了谁我都舍不得。你们继续忙吧,我再缓缓就好了。”
金秋银秋不敢打扰,轻抬着脚步又回到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