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俑们的表情很丰富,或是狰狞或是大喊,无一例外的都是双眼紧紧盯着中间的水晶棺,似乎有一种谁敢来动它,便与之死斗到底的气魄。兵俑身高七尺,比小巧的张尔蓁足足高了两个头,顶盔掼甲,装备齐全且上乘。他们被雕刻的很细致,甚至手上的青筋都表现出来。张尔蓁伸手轻轻抚摸着他们手背上的青筋,凹凸感还是让人震惊,能工巧匠们完成这样的艺术品后,是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被集中到一个地方就地掩埋了?张尔蓁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分场合,她没注意到湘秀眼里的泪光,湘秀的悲伤被掩饰的很好,然后她很努力的朝着水晶棺内侧爬去,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棺材面前,一会儿就消失了。
张尔蓁再回头看时,哪里还有湘秀的身影。
“湘秀……湘秀?”张尔蓁喊了两声,走进最中间才听到水晶棺里传出细碎的声音,她垫着脚尖使劲往里看去,湘秀正翘着屁股使劲扒拉着,然后湘秀很吃力的举起了一个乌黑的盒子递给张尔蓁,张尔蓁不明就里的接过,这个盒子很沉,张尔蓁趔趄一下,酸着胳膊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地上。
心满意足的湘秀手脚并用的从里面爬出来,一脸得意开心的看着盒子,又指指张尔蓁。
盒子是被锁上的,四方形的盒子统共上了八道锁,金闪闪的八柄小金锁叮叮当当,光盒子就很重了,张尔蓁看着地上一尺见方的盒子问:“你知道这里边是什么?咱们可以把这个拿走吗,湘秀,这东西太沉了。”
湘秀指指盒子又指指上面,做了个抱着走的动作,意思很明显,她要带走这个。看着张尔蓁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湘秀有些着急,蹲下身子就要去抱盒子,然后犹豫了下又去拉张尔蓁的衣袖。
张尔蓁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带走这个盒子,被湘秀拽着离盒子更近了。张尔蓁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个龙雕凤舞的黒木盒,喃喃着:“龙凤龙凤,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东西,如今是小心谨慎些好,还是别计较许多好……算了算了,这八道锁也不是那么容易开的,拿着就拿着的,兴许真是好东西呢……”
湘秀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开心的拉着张尔蓁的手臂,又指指上面,又指指这盒子,又指指张尔蓁。
张尔蓁才小声回她:“拿着就拿着了,咱们也不能白来这一趟不是。”
湘秀连连点头,然后使劲抬着盒子塞进张尔蓁的怀里,张尔蓁抱着盒子叹道:“我还打算再待会儿,难得过来一趟,多看看,咱们过会儿再走罢。”
湘秀又忙抱着盒子放在地上,想再爬到棺材里看看,张尔蓁忙拉住她道:“拿那么多,咱们也带不出去的,这东西太沉了,咱们下次再来罢……走走,不看了……”
湘秀有些可惜的看着水晶棺里的瓶瓶罐罐套套盒盒的,叹口气作罢了。
张尔蓁也没天真到以为修建了一半的墓室会毫无机关,兴许下一刻会有人从别的地方进来也说不准,兴许不小心触动了什么地方再引发机关,张尔蓁便拉着湘秀不许她再乱动这些东西。
东边墙上气势雄伟的龙头嘴里含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晕比得上满屋子的蜡烛,张尔蓁想起了当今皇上时常把玩在手中的那串佛珠,想起被审讯那日,皇上把玩的佛珠中是不是有一颗便是这般的样子。仔细瞧着似乎又有些熟悉,万贵妃的寝宫中也有这么一颗夜明珠,当时就吊在床帐正中间,张尔蓁还感慨过其奢华程度……
那么,这地方会不会是当今圣上修建的呢?
主棺两侧两个副棺材,难道……其中一个是万贵妃的?
想到这里的张尔蓁后背不自觉的发凉,一直从背脊凉到后脑勺。她轻轻靠近左侧那个棺材,看到掩了一半的棺盖,然后再往前几步,张尔蓁搬来方才那个盒子踩在脚下,唤过湘秀,探着脑袋朝里看去,
张尔蓁“啊——”地一声抱紧了湘秀,哆嗦了好一会儿才口齿不清道:“……这里边……这里边……是万贵妃……万贵妃的衣裳……”
没错,张尔蓁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万贵妃房里的摆设,包括万贵妃死时面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万贵妃躺在地上时被鲜血染红的头发和那件鹅黄色的青春靓丽的裙装。那件沾了鲜血的衣裳,如今正原模原样的躺在这棺材里,鲜血已经凝固,隐隐看见后背处那一大片暗红的血迹,还有万贵妃当时发间插着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当时手腕上的带着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脚上踩着的镶着碎玉小珍珠的红色绣鞋,都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
活像……万贵妃还在的时候……
张尔蓁的腿一软,从盒子上滑下来,她抓着湘秀的手臂紧张道:“这是当今圣上的衣冠冢啊!太可怕了!咱们不能久待,这里边葬的是前一阵子才去世的万贵妃,咱们快些出去罢。咱们快走快走!”张尔蓁觉得这万贵妃就是她摆脱不掉的噩梦,活着的时候摧残她,死了也让她不得安宁。
张尔蓁这是在替她守墓吗?!
张尔蓁想到当时老皇帝阴森的样子,“你去给皇贵妃祈福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老皇帝还真是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此时此刻,张尔蓁终于把那个成日里追求长生不老的沧桑老皇帝和书中带兵围剿滇南的英武皇帝联系起来,皇上的智慧和算计还是那般锐利,只是对象换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老皇帝这般算计,朱祐樘的处境可妙?那郕王世子朱祐枷,四皇子、八皇子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真的能在皇帝那双老练毒辣的眼睛里逃脱出来?
湘秀听到万贵妃这个名字也是一脸惊恐,她厌恶且愤恨的看着那口棺材,突然像疯了似的扑上去,张尔蓁死死拽住她,小声喊着:“不能动她!这里肯定有人看着,若是她的样子变了,肯定会找到咱们头上!我不想招惹她,人都死了,再动她也没意义!还要搭上自己,不值得!湘秀,不值得!”
湘秀突然又静下来,她看着棺材笑得很诡异。
张尔蓁叹口气,道:“人都死了,人死了,便罢了吧。”很明显,湘秀也是受到万贵妃迫害的女子,湘秀身上定然还有仇恨未了,但此时的张尔蓁却没什么心思了解,她抱紧湘秀轻声道:“她死了,咱们还活着,这就是我们赢了。”
湘秀不再动弹了,好一会儿才比划着,张尔蓁看懂了,她说的是:“她应该入地狱,不应该有这些来祭奠她,她是个魔鬼。”
张尔蓁点点头道:“生前身后她都这般,老天开眼,她会入地狱的。”
知道了其中一个是万贵妃的衣冠棺,张尔蓁再也没心情打量和逗留,她拉着湘秀要把那盒子放回去,湘秀却抱着不撒手,
“若是给别人发现了,咱们不是自找麻烦?”
湘秀不管不顾指着盒子,又指指张尔蓁,张尔蓁苦笑道:“我不要这东西,我真的不要。”
湘秀却不管,一定要带着这东西,张尔蓁没法子,只好跟她一起抬着盒子,两个人慢慢往回走。离这那棺材越远,才渐渐舒了口气,张尔蓁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脚步加快了,也不管越走越黑,直直的往前。
走到铁梯子下面,张尔蓁小声唤道:“金秋,银秋,递个绳子下来,有东西要运上去。”
听见声音的银秋忙去唤正在换衣裳的金秋,两人胡乱寻了个粗粗的绳子递下去,没一会儿就拉上来一个黑色木盒子,八个金灿灿的小锁头让两人惊讶。然后听到叮叮当当铁链子碰撞的声音,看着侧妃和湘秀出现在视野里,金秋才长舒了一口气,侧妃这一趟下去可把她吓得不轻,她险些也要跟着去了。
张尔蓁爬上来后,又在洞口处坐了许久,竖着耳朵听下面有没有动静。看见侧妃一动不动神情严肃的样子,金秋银秋谁也不敢说话和动弹,湘秀只是满意地轻轻挪着盒子往门外走。听了好一会儿,下面除了悠远缥缈的寂静再无别的声音,张尔蓁才回过神来,后背已然湿了一大片,“……这地毯还是放在这屋子里,赶紧把这洞口封上,再把地毯挪过来,把床也挪过来,恢复原样恢复原样……”
金秋才小声道:“您下去后,奴婢在上面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地方瞧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封上也好。”
“嗯,下面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以后别再想就是了。”张尔蓁站起来又钻到床底下按动了开关,看着木板缓缓合上,心头也算落了一块大石。
这一趟……真是一言难尽……
金秋去喊已经到了门口的湘秀,四个人合力又把房间恢复了原样。张尔蓁找来两道大锁把房间锁上,突然觉得这样有些掩耳盗铃的感觉,便把开锁的钥匙给了湘秀。湘秀接了,又抱着盒子往张尔蓁房里走,意思很明显,这东西就是她送给蓁侧妃的了。
张尔蓁浑身黏腻的难受,吩咐银秋去烧热水,洗洗,老一辈都说,洗掉晦气……
阿弥托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