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华灯初上，夜色渐渐昏暗。刘伯南六神无主地走出事务所，对他来说，又一个可怕的夜晚来了。白天，他在事务所里不知疲倦地工作，就象一个被装在套子里的人，用忙碌的工作来向世人掩盖内心极度的空虚和恐惧。夜晚，客户和同事们都回家了，他不用再继续伪装。可是当他把套子摘下，他又极不情愿，他已经习惯呆在套子里了。一出来，他该去哪？他无精打采地开着别克车，迷失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
刘伯南神情恍惚地走进一家酒吧。他已经离不开酒精了，酒精对他来说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他在大千世界里迷失了方向，却能找到一家酒吧。他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他只记得向侍应生要了一杯性子最烈的酒。一口下去，他觉得心头一股火烧似的疼痛。
“这酒够劲！”他冷笑一声，一口气喝光了杯里剩下的酒。
顿时，他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颤抖，所有的东西都分成了两份。他觉得头晕，就用双手把头捂了起来。
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发现了他，向他走来，疑惑不解地打量着他。“你是刘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髦女郎一路开着别克车，把喝得醉熏熏的刘伯南送回了家。她吃力地把刘伯南扶到床上，没想到刘伯南一把搂住了她。“你别走！”刘伯南喃喃地央求。
时髦女郎奋力地想挣脱开，慌乱中她瞟了一眼刘伯南。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平时严肃冷峻的刘律师，此时的他是多么英俊，多么亲切，而且又充满了激情！时髦女郎看得入神了，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她产生了想亲近他的冲动。她把嘴唇小心翼翼地凑近刘伯南的脸上。
刘伯南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把时髦女郎搂得更紧了，激动地呻吟：“请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最亲爱的天一……”
林雪简直不敢相信她从刘律师的嘴里听到了杨天一的名字！她用力猛然推开刘伯南，刘伯南无力地仰在床上，痛苦地哭泣着。林雪在床边坐正，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这时，她才发现刘伯南的床头摆满了杨天一的照片，这让她更加疑惑了。
“刘先生，你醒醒！我不是杨天一，我是林雪。”林雪试图让刘伯南赶快清醒过来。
刘伯南听到了杨天一的名字，渐渐清醒过来。他渐渐睁开双眼，用胳膊吃力地支撑着坐了起来。他认出了林雪，就是那个找他做过咨询的女客户。这时林雪为他递上了一块湿毛巾。
“谢谢！”刘伯南羞愧地接过毛巾，把毛巾扑到脸上重重地擦拭起来。
等刘伯南清醒过来，林雪迫不及待地问道：“刘律师，你怎么会认识杨天一？”
“何止是认识！”刘伯南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讽刺，“她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林雪诧异地惊叫起来。
刘伯南没有注意到林雪吃惊的样子，他低着头，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地板。他的酒劲似乎还没有完全退去，自言自语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却和别人在一起，这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林雪呆呆地看着刘伯南，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她原本只是在酒吧里看到了刘律师，看到他喝得烂醉如泥，怕他一个人开车不安全，就把他送回了家。没想到却从他的嘴里知道了杨天一和他的关系。林雪一直都很欣赏杨天一，这次表哥住院，杨天一一心一意地照顾表哥，她都看在眼里，深受感动。以表哥现在的情况，杨天一对他都丝毫不嫌不弃，她对表哥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刘伯南继续动情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与困惑，仿佛杨天一就在他的面前：“杨天一，你辜负了我对你的爱，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用我的整个生命爱你，可是你却欺骗了我，利用了我！我恨你！……”
“不！”林雪终于忍不住了，她坚信表哥和杨天一之间的爱情是纯洁而神圣的，她不能允许有人这样玷污他们这种感人泪下的爱情。她语气坚定地打断刘伯南的哀叹：“杨天一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也是最可怜的女人。她为了她所爱的人宁愿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她……”
林雪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向刘伯南忘情地讲述起表哥和杨天一的故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边传来阵阵雷声。刘伯南悲切地倾听着林雪的讲述。所有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原来他所看到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一个命运多舛的男人！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悲惨的人生？一个充满朝气、才华横溢的阳光男孩为什么会遭遇到这样的不幸？这个男人失去了尊严，他该如何走完今后漫长的道路？
林雪已经走了。刘伯南的心却深深地陷在那个凄美的故事里。他对这个素不相识的“情敌”心生出无限的敬意，他为林国海那种为爱而生的意志感到钦佩。他想起了另一个他一直都十分敬佩的伟大的人，那个意大利最著名的阉伶歌唱家farinelli，他的身体也曾经遭受过永久的摧残，可他用他那坚不可摧的意志向世人证明了即使身体是残缺的，但一个人的精神却可以永驻！
一整个晚上，刘伯南都无法入睡。他的心潮激荡起伏，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杨天一和林国海的身影。他一直把杨天一当成一个娇弱的小女人，需要他关心，需要他呵护。没想到她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秘密，她的肩上扛了那么大的压力和责任。当一个女人决定一辈子照顾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男人的时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强大的责任感啊！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更何况是一个娇弱的女人！
这时的刘伯南已经不再悲哀，他已经想清楚了，自己的幸福和他们两个人崇高的爱情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他是幸运的，在这茫茫人海的大千世界中能够与杨天一这样一位善良又高尚的天使相识。杨天一的选择更证明了她的善良和高尚。林国海对她的爱太无私了。为了杨天一，他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了对她的爱。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可是，杨天一跟着林国海，会有真正的幸福吗？林国海对杨天一的爱无庸置疑，但是今后漫长的婚姻生活，难道仅仅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吗？他们的结合，会经历多少世俗的偏见和无法预料的磨难？刘伯南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割，他希望杨天一幸福，可是他预感到她的将来注定会充满艰辛。
刘伯南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已经将他的幸福置之度外。既然他爱杨天一，他就会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他不会强迫杨天一做任何事，相反，只要杨天一一句话，他会倾尽他的所有来帮助杨天一，保护杨天一。这样，他也就不会觉得失去杨天一，因为这是他能够和杨天一在一起的唯一办法。做了这个决定后，刘伯南的心情轻松多了。
清晨，刘伯南把久未修理的胡须剃干净，换上一身笔挺的西服，出门去了。由于大雨整夜的冲刷，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清爽怡人。刘伯南要去找杨天一，他知道杨天一这时候一定最需要有人帮助，他必须担负起这个责任。
他把车开到杨天一的公寓楼前停下来，坐在车里等她。他把时间掌握得很准，杨天一正好从楼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保温瓶。看到久违的心上人，刘伯南激动万分。杨天一的脸上明显憔悴了许多，刘伯南看着她，心里顿时酸疼起来。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天一！”
杨天一一听到这阵熟悉的声音，十分惊讶，急忙把头抬起来循声看去。她想不到刘伯南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当她看到刘伯南的时候，完全愣住了。她瞪大双眼望着刘伯南，目光里充满了诧异和愧疚。
“你去哪？我送你一程吧。”刘伯南怜惜地说。
“刘伯南，你？”杨天一疑惑不解地看着刘伯南。
“你不用多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送你去医院！”刘伯南和蔼地回答。
“伯南！”杨天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她感激地叫了一声刘伯南。
刘伯南会意地点点头，他不需要杨天一感激他。他这么做是应该的，因为他爱杨天一。
杨天一坐上车，等刘伯南把汽车开稳后，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雪，我的一个客户，她告诉我的。”刘伯南回答。
杨天一恍然大悟，林雪竟然是刘伯南的客户！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杨天一转头望着刘伯南。刘伯南的脸显得很苍白，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她觉得心里疼痛难忍，是她把刘伯南害成了这样。“伯南，很对不起！好长时间我都没有找你谈谈了。我……”杨天一说到这里，激动得有些哽咽。
刘伯南急忙安慰她：“天一，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现在有难处。我不会怪你的。”
“谢谢你，伯南！”杨天一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个时候，刘伯南对她的理解是多么的重要。她觉得很欣慰。
“天一，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刘伯南坚定地说。
刘伯南的宽容和谅解让杨天一感动得无言以对。她真想大声地对他说“你太好了，太感谢你了”。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她明白刘伯南并不是为了听她的赞美之词才来找她的。她觉得那些话太庸俗，完全不能表达她此时感恩的心。她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能够遇到这样的好男人。她真希望她深爱的这两个男人都能幸福，哪怕让她用生命去换！
刘伯南把车开到医院，他让杨天一一个人下车。刘伯南知道他自己不方便出现在医院里。因为他的出现多少都会给林国海的心情造成一些波动。他不能影响他的治疗。
当杨天一走到病房的时候，医生正在为林国海做检查。医生为林国海术后的康复速度之快感到震惊。这全都得益于他从小的体育锻炼，使他拥有了良好的身体素质。“年轻人，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激动地说。
“是真的吗？太好了！”林国海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就象一个天真的孩子。
杨天一听到医生的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刚进门，林国海就看到了她。林国海急于和杨天一分享这份喜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天一，深情的目光仿佛在说：“天一，我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杨天一也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正在用目光和林国海进行交流。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一种默契，不需要多说话，只要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都会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他，好象在说：“我知道了，我比你还高兴呢！”
杨天一动作娴熟地将稀粥倒进碗里，端给林国海。林国海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虽然这段时间他只能靠注射点滴和喝稀粥来维持生命，但杨天一总是会想尽办法在稀粥里掺进一些有营养的辅料，做成各种不同的口味。杨天一真是用心良苦，林国海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食欲大增，稀粥也变得更加可口。
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恢复，林国海已经可以较为自如地下地走路了。虽然下身还会不时的有些疼痛，但这属于正常的术后现象。为了恢复真正的男儿身，再大的痛苦他也经历过，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象他这样的性器官移植手术，术后排异反应少，又能够恢复得这样快，真是一个奇迹！
随着身体渐渐康复，林国海想得越来越多的就是他和杨天一之间的关系。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杨天一是别人的未婚妻，她不可能一辈子跟着自己。虽然手术很成功，可自从那次创伤后，他已经丧失了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权利，即使再做一千次、一万次成功的手术，他也不可能完全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不能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何况那个女人的未婚夫还深爱着她。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林国海，使他的心比伤口更加疼痛。毕竟割爱是要强忍着痛苦的。虽然现在每天都能见到杨天一，喝到她亲手做的稀粥，受到她细心的照顾，可是随着病情在一天天恢复，林国海明白他和杨天一相处的日子正在慢慢减少。
他开始有意识地疏远杨天一。只要杨天一在身边，他不是假装睡觉，就是坐在病床上默默不语，也不朝杨天一看一眼。护士进来为他换药膏、量体温，他又会很热情地和护士聊天、开玩笑，全然不理会呆在一旁的杨天一。
其实，杨天一心里很明白林国海这么做的用意，林国海是想让她回到刘伯南的身边。可是杨天一怎么舍得丢下林国海不管呢？除了她，还有谁愿意心甘情愿地和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呢？除了她，还有谁愿意肩负起照顾他一生一世的重任？如果林国海没有她，将会孤独地走完余生，这是她不敢去想的。她明白更需要她的人是林国海，而不是刘伯南！
因此，即使杨天一受到了再大的委屈，她也必须往肚子里咽。林国海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她很难过。可她还是照样每天按时为林国海煮稀粥，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她要让林国海明白，她是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了。
夜晚，在一个昏暗的酒吧里，林雪正郁郁寡欢地独自喝酒。自从在酒吧里遇到刘伯南律师的那一个晚上，林雪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刘伯南那天的形象和她在律师事务所里看见的完全不同。事务所里的那个刘伯南，表情严肃，不解风情，还不屑多看她一眼。可那天晚上，她曾经那样接近刘伯南，刘伯南英俊沉稳的外型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自从结婚后，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陌生男人这样过目不忘。她和现在的老公也是在一个酒吧里认识的，然后便迅速坠入情网，闪电结婚。婚后，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婚姻并不合适。接着，两个人又忙着开公司，谈生意，家的概念在林雪的脑子里越来越淡漠，她和老公的关系也越发疏远。她想摆脱这场轻率婚姻的束缚，成为一个自由的女人。
林雪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刘伯南。她不知道是什么使刘伯南如此吸引她。是英俊的外型，还是对杨天一的痴情？也许二者兼顾吧。她仿佛又看到了一个林国海，那个她从小就崇拜的偶像，那个她从小就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而放弃的梦中情人。她真的很羡慕杨天一，为什么世上那么好的两个男人都爱着她？也许，现在去接近刘伯南，可以圆她儿时的一个梦想。林雪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拨通了刘伯南的手机。
刘伯南接到林雪的电话，马上就赶来了。林雪在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要找刘伯南商量。刘伯南还以为她说的事和杨天一有关，二话不说开起车直奔酒吧。
当刘伯南把车开到酒吧时，林雪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刘伯南把车停稳，急忙下车，急匆匆地向林雪走来，第一句便问：“天一出什么事了？”
看着刘伯南焦急的样子，林雪大笑起来：“我可没说是杨天一啊！”纵情大笑了几声之后，林雪的脸变得阴沉下来，埋怨了一声：“你的心里只有杨天一！”
刘伯南觉得很尴尬，他为那天晚上的事感到羞愧。“那么，你有什么事？”刘伯南羞怯地问，眼睛不敢正视林雪。
“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吗？”林雪撅起嘴有些生气。
刘伯南觉得林雪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很想抽身一走了之。但他因为做过“亏心事”，对林雪有点胆怯，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听到这句话，林雪露出了调皮的笑容：“那好，你陪我走走吧。”
刘伯南很不情愿，可惜没办法。他难为情地和林雪并肩走在一起，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了一阵，林雪突然说起：“我哥明天要出院了。你和杨天一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个消息，刘伯南很吃惊。“林国海要出院了！这么说天一要和他开始新的生活了。”刘伯南这么想着，心里一阵伤感。
看到刘伯南心事重重，林雪接着问：“如果天一真的选择我表哥，你怎么办？”
刘伯南停下了脚步。怎么办？他哪里知道！他要是知道，还会这样痛苦吗？“还能怎么办？只要他们幸福就够了。”刘伯南深沉地回答。
“那你自己呢？不打算再找一个相伴一生的人吗？”林雪步步紧逼。
刘伯南摇摇头，坚定地回答：“不，我不可能再爱别的女人了。我的心早已经给天一了。”
一听到这种答案，林雪很不甘心，激动地叫起来“你为什么这样傻？你知道杨天一真正爱的人是我哥哥，她不可能和你结婚的！”。
刘伯南嘟哝着：“我知道。我会把对她的爱藏在心里。我有这份爱就够了。”
林雪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刘伯南。在他那副金丝眼镜后面，藏着一副多么坚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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