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后,很快便到了赶集的日子。前天晚上,满娘做出了八条绣帕,卢婆子很高兴,连洛七要去都答应了。
请示完卢婆子,满娘便悄悄从褥子底下拿出套新衣服,“小七,你试试这个。”
洛七惊讶地接过来,是套暗红色的短衫和襦裙,既不显眼却也丝毫不显老气。针脚细密,细节处也很精致,穿在身上出奇的适合,甚至衬得她白净了许多,“满姐姐,这个要是被卢婆婆知道了,她会不会……”
“放心吧,这是拿我的衣服改的,婆婆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你身上穿的都太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满娘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下,又帮她把短衫上的结打得好看一些,“嗯,袖子还是有点长,要再改改。”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我挽起来一点就好了,还要长个呢。”洛七扯了扯短袄,赞叹道,“衣服真软。”
满娘噙着笑,“我的嫁妆里还剩了一匹,婆婆嫌它颜色嫩了些,所以一直还在,等你大些再给你做。”
洛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心里叹道,不要对她这么好啊,嗷……
第二日,满娘几乎没睡多久便起身开始忙了,收拾好了家里,又在锅里坐了热水准备给卢婆子的早饭,天没亮的时候便跟洛七一起动身了。
从卢家村到镇上的集市有近三十里路,肯定是不能花钱坐车的,要是路上能碰到好心人,便能搭上一段。
洛七第一回上集市,运气不错,几乎有一半的路都坐了牛车,所以到了镇上,还很有精力,也很激动,看什么都新奇得很。
她前世没赶过集,只在经过凤凰古镇之时见过,一群群穿着蓝布民族服饰的苗人背着竹筐换卖些农产。没想到这里的集市更热闹,除了大米、鸡蛋、活鱼这些农产猎物,还有许多叫卖小吃食小饰品的,都是她前世最爱逛的小摊子,而且谁说古人就没创意了,那些小饰品可比前世粗制滥造的要好看多了!
这一路上,洛七都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看了。满娘看她高兴,便柔声道,“今天来得早,咱们先把东西卖了再带你多逛逛,好不好?”
“好!”洛七哪会不答应,高高兴兴地跟着满娘摆摊。
绣品也有十来件,荷包手帕都有,不一会就卖光了,也没人砍价。满娘很快收拾好摊子,把碎铜板检出来,买好需要的彩线和素帕,再将其余的都换成碎银子小心翼翼收好,牵着洛七的手,这才慢慢逛起来。
每到一处,满娘就会柔声问,“想不想吃?想不想买?”
洛七知道,要是被卢婆子发现给她买了东西,肯定又要想法子折磨她和满娘,便只是拉着满娘问东问西,什么也不肯要。
逛着逛着,忽然听到悠悠一声“冰糖葫芦咯——卖冰糖葫芦咯——山楂又大又甜类——”
洛七想起了前世有关穿越的必经项目,一时站住了脚,有些感慨。
满娘见她看着糖葫芦出神,只当是她贪嘴想吃了,便出言要买。洛七死活不肯,一向柔顺的满娘却也难得地十分坚持。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争执,早有只大手给洛七递了根糖葫芦,“吃吧。”
洛七抬头一看,竟是满娘的大哥刘顺。他挑了个空担子,一手付了钱,又多拿了串给满娘,“你最爱吃的。”
满娘摇摇头,“我现在不爱吃甜食。”
刘顺坚持道,“你看我都已经买了。”
“那给小七吧。”
“我够了。”洛七忙摇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来之不易的糖葫芦,糖衣还是很甜,山楂还是很酸,总之还是那个记忆里那个酸甜的味道,味道也没什么特别,却很亲切。她从前总是很羡慕那些穿越的女主角,总是假装自己在电视里演戏——如果现在也只是在演一场戏,那该多好,导演一喊“cut!”她就可以狂奔向爸妈,让他们俩不再吵架。
“我先拿着,一会谁想吃了就吃。”刘顺看了看洛七,又看了看满娘,感慨道,“好久没见你笑了,满娘。”
满娘含笑点头,只看着难得流露孩子气的洛七,“那是因为小七这孩子惹人疼。”
洛七听着他们俩说话,专心致志地啃自己的糖葫芦,心里觉得暖暖的。
刘顺抬头望着满娘,“满娘,你那点嫁妆都被卢正输光了,好久没看你戴首饰了,那边有卖的,去看看吧。”
满娘摇头,“不必了。”
“那,给小七挑点?”刘顺似乎发觉了满娘的弱点,转向了洛七,“小七,你想不想去?”
洛七看看他,又看看满娘,“嗯,我好想去,满姐姐,咱们去看看吧。”
满娘听她想去,这才应了,“也好。”
刘顺感激地望了一眼洛七,洛七也领情似的点点头。
刘顺不由得有些惊讶,毕竟她只是个孩子,居然露出那样大人似的眼神,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只问满娘,“想要什么,哥帮你买。”
“不用了。”满娘说道,“我想要的话会自己买的。”
谁不知道卢家人抠门?刘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不想打扰了满娘脸上的笑意。
满娘和洛七看那摊上的东西,洛七指着问,她便细声细气地说些来历和名字,两人亲昵得很。
洛七忽然见了支簪子,通体银白,只有簪头嵌着一颗小小的红石榴,红艳艳的,她看着应该很衬满娘的肤色,便欣喜地叫道,“满姐姐,这个簪子你戴着肯定好看。”
满娘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木钗,笑道,“我不用。”
洛七不由分说就取了来帮她戴上,刘顺本不指望洛七的眼光,但认真看着,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小七眼光不错。”
满娘忙忙摘下来,仔细端详着那支簪子,也不由得笑了,“真的很好看,老板,这支簪子多少钱?”
这位小贩忙得很,抽空道,“小娘子眼光真不错,这根簪子上的红石榴石十分难得,所以要三钱。”
真贵。
满娘带来的绣帕和鸡蛋一共也只得了三十贯,折换了三钱银子而已。
洛七咂了咂嘴,刘顺却道,“这可是你头一回主动要什么东西,哥自然要给你买的。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多谢哥。”满娘柔柔笑道,“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他们两人还在推来推去,洛七就一直在旁看着,突然眼珠一转,拦住了正准备付钱的刘顺,凑到那珠宝小贩面前装出一脸的老成,“老板你太黑了,这么个簪子也值三钱?”
小贩郁闷了,“哪来的小屁孩,走开走开,牙都没长齐,知道什么了就说不值。”
洛七捂住了嘴,最近牙齿真有点松了,大有些恼羞成怒,“你管我牙有没有长齐呢,我看你就是欺负人,刚刚你卖出去的那支比这支上的石榴石还大呢,也只卖了一钱。”
刘顺听她这么说,也不乐意了,沉声道,“老板,做生意要讲诚信,怎么卖给别人只一钱,卖给我却要三钱?”
小贩腹诽,刚刚买簪子的那个可是出了名的泼妇,牙尖嘴利,谁敢得罪?更重要的是,这么一嚷开,谁不都得吵着要便宜了,那他还赚不赚了?
但眼前的刘顺个子也高大得很,看起来又很有威势,小贩左右为难,又怕得罪他,便想着赶紧息事宁人,便苦着脸解释道,“大哥,出来做买卖的,都是混口饭吃而已,给条活路呗……”
刘顺不由分说道,“我不占你便宜,既然卖人家一钱,我也给一钱。”
小贩哭丧着脸,“那多谢了……”
隔壁好几个年轻姑娘听说,也都七嘴八舌围上前来,要他便宜卖。
“老板,你看咱们给你带了多少生意!”洛七得意地扬眉,还要说话,却被刘顺拽着拉走了,笑道,“咱们走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到了空地,刘顺将簪子递给满娘,又揉了揉洛七的脑袋,“小七真厉害。”
洛七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道,“顺大哥,本来头发就很少,你别揉了。”
刘顺哈哈一笑,将剩下的二钱银子交给了洛七,“这银子是你替大哥剩下来的,大哥就送你了,喜欢什么就买。端午那日不知道你在,也没给你买东西。”
洛七拿着钱跟拿烫手山芋似的跳起来,“顺大哥,你开什么玩笑,我哪能拿这么多钱!”
“不值什么!”刘顺大手一挥,爽快道,“今儿个卖了件上好的银狐皮,得了几两银子,这个只是零头,你就拿着吧。”
洛七望向满娘,见她也笑盈盈地点头,便吐吐舌头,心里其实美得很,好歹被刘顺这么摸一下脑袋没白挨啊,可她嘴上还不忘卖乖说,“一下子拿这么多钱,真的好像做梦啊!”
“这值个什么,如今皮毛生意好,也就卢正——”刘顺却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道,“卢正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别老是想着天上掉馅饼,哪里不至于这么穷苦,还靠着满娘这些碎银子度日!”
洛七刚想再去逛逛,一听刘顺的话就知道坏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满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今天逛得久了,我们该回去了。”
“没事,哥带你回去,谅那老婆子也不敢说什么!”
“不用了,大哥。我跟小七回去就好了。”
刘顺没有坚持,洛七哭丧着脸,狠狠白了他一眼,又苦兮兮地看向满娘,她还没看够了,正准备装下可怜,只是来回看着,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本以为刘顺跟满娘是亲兄妹,便先入为主地以为俩人长得相像。但仔细看,才发现,原来他们俩一点都不像,而且刘顺虽说很像慈兄,但满娘这个做妹妹的就显得稍微冷淡了点。
洛七垂头丧气地跟满娘一起回去,那支糖葫芦最终也落入她腹中,只是路上无聊,便不由得多问了句,才知刘顺只是满娘的义兄。
满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过,这事也没什么说的,旁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嗯,我知道了,满姐姐放心,不会乱说的。”洛七用力地点头。
满娘看她嘴上还有红糖印,便帮她擦去,满脸的抱歉,“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又吃得少,今天本想带你去多吃些的。”
洛七却笑嘻嘻地摸着肚子,“我吃得本来就不多,今天这个糖葫芦,够我消化好几天了!”
满娘面露心酸,洛七继续傻笑,“真的,真的,女孩子还是瘦一点好看。”
满娘扑哧一笑,“你才多大,要那么瘦做什么?”
“瘦了好看啊,就像满姐姐。”洛七鼻子有点酸,勾住了满娘的胳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一个劲的耍赖,“满姐姐,你对我真好,真的太好了……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我的亲姐姐……”
“傻孩子。”满娘揉揉她的头,嘴上却噙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虽不是亲的,但我当你就是我的妹妹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