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经过一座座城市立交桥,穿过高耸入云的基地市防护墙,向着城外缓缓开去。
很快,车窗外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市区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无边的荒脊平原和残垣断壁,宽阔平整的马路也变成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黄泥路。
道路两旁,零星的分布着一丛丛杂草和枯木,远处的山脉隐没在薄薄的云雾之中,宛若龙盘虎踞,一副苍茫之色。
“妈,怎么样,这么颠簸还受得了吗?”
陈元见母亲悠悠醒转,担心她晕车,关切的问道。
“我还行,别担心。”郭蔚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薄外套,轻声道。
“没事就好。”陈元稍稍心安,道:“再过十几分钟就到家了,整理家务就交给我和爸,你一到家就躺床上休息去。”
“妈哪有那么娇气,”郭蔚兰望着儿子,淡淡笑道:“你平常不在家,家务事还是让我和你爸来吧,你这双手是翻书的手,怕你干不习惯粗活。”
“习惯,必须习惯,”陈元道:“记得小时候,还是你手把手教我干活的呢,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孩子他妈,你就别拦着他了,”陈克雄憨厚笑道:“儿子想替咱们干活,就由着他,反正他现在长大了,家里的事,也该多让他承担一些。”
“还是爸了解我。”陈元咧嘴笑道。
郭蔚兰看了看这两父子,摇头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
校车一路颠簸,经过一条长长的黄泥路,终于开上了一段相对还算平整的土路,轮胎碾过之处,一片尘土飞扬。
又往前开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楼房。
刘虚看了看窗外,转过头道:“陈叔、陈婶,我就在前面那个路口下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陈元给我来电话。”
“好,替我们向你母亲问好。”夫妇二人赶忙道。
刘虚点了点头,又和陈元随便聊了两句。
不一会儿,校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刘虚打开车门,带上行李下了车,冲着陈元招招手,大步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的一处拐角。
少顷,车门关闭,校车继续向前开。
贫民区总共分为四片区域,分别位于临江市东、西、南、北四处近郊。
校车所在的区域,位于贫民区南郊。
南郊又分为十二个街道,每个街道都住着十来万居民,十分拥挤。
陈元的家,就在靠西北边的“洪峰街道”。
临江官方在每片贫民区,都设立了相应的“管理委员会”。
每个委员会下辖多个“街道办”,协同各部门在贫民区设置的驻点,共同管理临江四大贫民区的八百万居民。
此外,临江市“武者协会”在各个贫民区也设有“办事处”,负责协助官方处理贫民区发生的一些紧急事务。
相比临江市区而言,贫民区无论是基础设施、生活环境、治安状况都恶劣的多。
虽然不像“黑木镇”那样,动辄发生人口贩卖、毒品交易、地下势力火并这种大案要案,但依然存在着数不清的治安问题。
对于这些问题,当地“管委会”和警方、武者协会一直在努力打击。
但一则,贫民区人口实在太多,警民比例悬殊,单靠目前贫民区驻扎的武者和警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二则,贫民区人口流动性巨大,许多罪犯都是流窜作案,久而久之,贫民区的治安问题成为每一位贫民区居民心中的隐痛。
又过片刻,校车驶入一片人流密集的市镇。
道路两旁摆满了摊子,摊子上陈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居民们往来闲逛,小贩们大声吆喝,一眼看去,倒也热闹的很。
此时,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崭新的校车穿过市镇,开上一条泥泞的小路,瞬间沾满了脏兮兮黏糊糊的污泥。
陈元打开车窗,透过密密斜织的雨幕向外望去,贫民区的风貌登时映入眼帘。
高高低低、错落不齐的楼房,狭窄逼仄的乡间道路,衣着朴素、皮肤蜡黄的乡下村民,以及远处时不时响起的鸡鸣与狗吠,一下子就将他拽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陈元触景生情,感慨颇深。
自从到临江读书之后,他就很少回到贫民区。
除了父母长期呆在矿上的缘故之外,也是想等自己在城里混出名堂了,再风风光光的回到家乡。
三年来,他无时不刻不在想念自己的小家。
一片用青石砖围起来的小院,一座装饰简陋的小屋,一棵歪脖子的枣树,一头已经生了两三窝崽子的老黄狗,承载了陈元所有的童年记忆。
小时候,他、刘虚、霍渊和一帮小伙伴常常在院子里玩耍,玩累了,就爬上树干摘枣子吃,陈元至今还会回味起树上枣子酸酸甜甜的味道。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曾经的小伙伴已经渐渐长大。
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在贫民区籍籍无名的穷小子,成长为令整个临江为之瞩目的全市高考状元。
“妈,咱家的青石围墙拆了吗?”陈元忽然问道。
“还没呢,”郭蔚兰道:“年初本来要拆,可是你爸太忙,一直没腾出时间拆。”
“还是别拆了吧。”陈元道。
“不拆就不拆吧,”陈克雄叹道:“留在那儿,还能做个念想。”
“‘老黄’呢?还好着吗?”陈元又问道。
“去年就死了,被外地的一个狗贩子打死了。”郭蔚兰眼中闪过一道哀伤。
陈元眼神微微一黯,点点头,没有说话。
五分钟后,校车在一座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前停下。
陈元和父亲打起雨伞,将母亲扶下校车,又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卸下来,启动了车上的“自动返程”程序。
不多时,只听“嘀”的一声轻响,校车兀自掉了个头,向着小路缓缓开去,不多时,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陈元二人搀扶着郭蔚兰,向着自家小院走去。
来到院墙中央,一扇木头做成的窄门前。
陈元见门虚掩着,皱眉问道:“爸、妈,你们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锁门?”
“锁了啊,我亲手锁上的。”陈克雄一脸纳闷道。
“是啊,”郭蔚兰也感到有点怪异,“走的时候我还特意提醒了你爸两次,他检查过了,确实是锁了。”
“这就怪了,难道家里遭贼了?”陈元眉头皱的更紧了。
贫民区的治安一直不好,各家各户遭贼是常有的事。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院门。
陈元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大变。
小院里一片狼藉,石桌石椅碎成碎块,散落一地,院内的枣树被拦腰砍断,枯死的树枝无力的耷拉在围墙一角,到处都是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陈克雄见陈元呆立在院外,急忙扶着郭蔚兰走进院门。
一见之下,也蓦地吃了一惊。
“天啊……我们才离开一个月,这,这到底是谁干的……”郭蔚兰刚刚出院,身子骨骸比较虚弱,猝然间见了这一幕,只觉得脑中一片眩晕。
“怎么会这样……”陈克雄也是一脸震惊。
陈元面色迅速阴沉下来,踏着满地的枯叶,向着院内走去。
来到位于院落深处的小屋前,一把推开房门。
只见狭窄的砖头房里,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残损的桌椅、碗筷、家具散落一地,举目望去,石灰刷白的墙上用红色油漆赫然写着十六个大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不还钱,杀你全家!”
陈元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内,脚下“咔哒”一声,似乎踩到了什么。
他抬起脚,俯下身子,将地上一块表面被摔得粉碎的玻璃相框捡起来。
碎玻璃内,放着一张陈元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拍的泛黄合照。
一个硕大的泥水脚印,不偏不倚的踏在相框中间。
陈元将相框放回原位,分别走进自己和父母的房间查看。
果不其然,情况并不比客厅和院子里好多少,同样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连自己小时候在学校里拿的奖状,都被人撕成粉碎,丢在地上。
而父母的被褥,更是被泼了油漆,已经无法再用。
陈克雄走进屋内,也是震惊万分。
郭蔚兰更是面色惨白,不停用手拍着胸口,带着哭腔道:“孩子他爸,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找上门来了!”
陈克雄没有答话,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凄楚之色。
陈元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听见母亲的言语,急忙开口问道:“妈,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他们来了’,‘他们’是谁?”
“他们是……”郭蔚兰正想开口。
旁边的陈克雄猛地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郭蔚兰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双眼含泪,沉默不语。
“爸,妈,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陈元红着眼睛,情绪激动道。
他并不是想对父母发火,而是打心底为自家遭遇到的破坏感到愤怒。
在他看来,父亲老实巴交,母亲与人为善,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好人。
二人平日里也省吃俭用,极少花销,怎么会摊上被人催债这种事?
陈元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