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下的时候,云生才从百世堂离开。
原是想要留下陪章齐烨吃晚饭的,他总是一个人在百世堂,却又总是在到处替章九晟善后,为了避免章府日后被人捅刀子,他一个不会武的人,瞒着章辞二老和章九晟,偷偷闯了江湖,闯出了名声。
云生不知道他不在樊县的那些年,在江湖上都遭遇了什么,她也不敢问,怕问多了,不小心揭了他的伤疤。
她不懂江湖,但她知道江湖也似朝廷,尔虞我诈,腥风血雨,只是也比朝廷多了些潇洒恣意。
云生轻叹了口气,在最后问了一遍章齐烨要不要同她一起回章府用饭而被拒绝的时候,她也只得迈出了百世堂的门槛。
她到章府的时候,章九晟还没回来。
一个两个的,看着好像都没什么事,其实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
萧恒言自那次将茶盏扔向云生,导致云生昏迷之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平日三餐都是由丫鬟放到门口,他吃完又会把碗筷放回门口,几乎不见人。
“咚咚咚……”
云生敲响了房门,只听得屋里面一阵细微的动静,过来的脚步声也有些匆匆忙忙,房门打开的时候,只见萧恒言一头长发似许久没打理过,极为散乱地落在肩上。面色憔悴,一看就知道好些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一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云生,萧恒言慌乱地想要关上门,却被云生一手挡住了。
“现在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吗?而且你砸了我,也得给我道个歉吧?”云生歪着脑袋,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心疼萧恒言最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时之间,萧恒言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云生推了推门,便往屋里进,之前碎裂的茶盏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看起来后面他倒也没再折腾什么,萧恒言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还没吃饭吧?”云生问。
“没呢。”
“那一起吃吧。”云生转过身,便拉起了萧恒言的袖子,下一秒却又被萧恒言一下扯开了,云生惊讶地转过身:“怎么了?”
“我还是跟你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免得又伤了你。”萧恒言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云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耸了耸肩:“你觉得舒服就好。”
两个人来了饭厅,才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章九晟就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云生和萧恒言俩人面对面坐着,悬着的一颗心顿时一松,还好,目前情况看来尚算稳定,他来得还算及时。
“吃饭?”章九晟喘着气,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看云生,又看了看萧恒言。
云生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替章九晟擦了擦额前的细汗,道:“二少爷走得很急,有什么事吗?”
哪里能有什么事?无非是章九晟听说云生在百世堂陪章齐烨晒药,他跟着去了百世堂没看见云生,才知道她回了章府,又一路赶过来怕她出什么事,这心念一急,脚下步子不停,自然在这凉爽的天气里出了不少汗。
章九晟抓过帕子自己随便擦了擦,道:“没什么,听人说你没好好待在府里休息,我担心你,过来的急了。”
“听谁说?”云生抓重点抓的还是蛮不错的。
章九晟哽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恰好此时下人们端着饭菜上桌,才避免了这场冲突,他可不想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跟云生有什么不开心。
当夜幕真正落下的时候,章九晟全无睡意,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手边摆着一小盘花生米,半仰着头,有一颗没一颗的往嘴里扔。夜风薄凉,带着寒意拂过章九晟暴露在外的皮肤,章九晟抖了抖,更加精神了。
这一整天,他一直在外面跟着关楚奔波,连带着张同都被抓出去当了壮丁,可到头来,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捞到,还把随身携带的玉佩不小心弄丢了,得不偿失,实在是得不偿失,他不由得想着是不是他们用错了方法,所以才找不着人。
就在章九晟靠着椅背慢慢陷入沉思的时候,县衙大牢里,却并不太平静。
一行六七人,皆穿着黑衣,又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个个走路带风,带着煞气而来,再加上大牢光线昏暗,只几支火把插在墙上。他们来势汹汹,让原本还昏昏欲睡的牢头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一脚踹醒靠在一边也快睡过去的狱卒,严阵以待。
“这……牢……牢头,这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狱卒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手早已放在挎刀上,随时准备抽出来干架。
自打来了这樊县大牢当牢头,这种阵仗还是第一次见,这牢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去叫人,而且看眼前这几人全是练家子,估计也不好对付。
“几……几位英雄,这里可是县衙大牢,几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牢头的手也一直握着刀柄没有松开过,心里只打鼓。
那黑衣人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上前一步,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递到牢头眼前,用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说道:“我们来带一个人。”
那牢头愣了愣,放在刀柄上的手稍稍松了松,小心翼翼凑上去,将那块腰牌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边上那几个狱卒也跟着凑上来,低声问:“老大,这什么东西?”
那牢头没说话,恭恭敬敬将腰牌还了回去,问道:“几位是要带什么人?可与我府县老爷知会过了吗?”
“他知道。”
“这……可有印信一类的……”
“唧唧歪歪什么?说知会过了就是知会过了,再多嘴多舌,我就拔了你的舌头!”站在右后方的一人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拔出腰间长刀便直指牢头,吓得牢头和其身后一众狱卒也跟着纷纷亮刀。
“阿叡,闭嘴!”那带头的黑衣人偏头怒喝一句,随后冲着牢头拱了拱手,语气稍有些缓和道:“因为要带走的人是牢中重犯,所以需得暗夜来,我们兄弟几个长途奔波,脾气不是很好,见谅,这是县令大人随身的玉佩,牢头可识得?”
说着,带头那人摊开手掌,正是章九晟的随身玉佩。
牢头咽了咽口水,接过玉佩细细查看,随后又递还回去,官刀也收了回去,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众狱卒也慢慢将刀插回了刀鞘里。
“既是县令大人吩咐的,我等也不好多做阻拦,几位里面请,动静且小些。”牢头摆着手让其他狱卒都散了开去,自己则随在那几个黑衣人身边,一边往牢里头走,一边问:“恕小的多问,这是要带谁?”
那领头的黑衣人看了一眼牢头,便低着声音说:“前阵子斩头案的犯人。”
牢头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是谁了,心里直嘀咕,这马上就要处斩了,这个时候把人带走,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把人带回来,也不知是带到哪里去,要是带不回来,那处斩的时候拿谁出去顶?这不是明摆着愚弄百姓吗?
“这……还带回来吗?”眼前这几人看着就不好惹,气度非凡,脚下步伐稳健,刚才要真打起来,他们这些三脚猫功夫恐怕早躺地上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竟也耐心地跟他解释:“看上面的意思。”
牢头想了想,这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不能打听的意思了,故而他也就闭了嘴,不再多问了。有些事情不该问,问多一点,知道多一点,自己的命就短一点,他还有家有子,还不能为了这些本与他无关的事情去死。
死牢里的人,都是重犯。
这么些年的江湖生涯,早已让红豆练出了极为敏锐的听觉,她睡眠浅,虽然那几人的脚步声足够轻,可还是惊动了她。
她端坐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眼前的几人,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尽管他们都蒙着黑布,可她认得眼前这些人。
“他的意思吗?”她问。
领头的黑衣人点了点头:“我们来带你走。”
“那这里怎么办?”
“已有安排,无须担心。”
随着牢门打开,红豆起身,她有些不自在,过不多久应该就能看见他了,只这般想着,手心里就已经紧张地冒了汗。
她搓了搓手,在有些脏的囚服上蹭了蹭,又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道:“那我们走吧。”
牢头在打开牢门以后,就自己出来,站在大牢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红豆随着那些人出来,她站在中间,穿着一袭黑色斗篷,面上还覆着黑布,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牢头也是见惯场面的人,见领头的人向他走了过来,还将玉佩递了过来,期间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牢头恭敬地接过玉佩,沉默地退到一边,也什么都没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红豆会杀人,但在牢里与红豆相处了这些时间,他还是没法将那些残忍的手段与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牢头,真让带走啊?要不要再去问问大人?”一个狱卒看着那些人将红豆带走,凑到牢头耳朵边上,低声道。
牢头摆了摆手:“你不懂,这些人都不是咱们能得罪的,就算他们没知会过大人,咱们也得当成知会过了。”
“那这处斩的事?”
牢头看着手掌心里躺着的玉佩,顿觉烫手:“等明日我去见了大人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