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绾这一招苦肉计果真有效,就在尉迟璟发现她重病在床的那一晚,他便又继续呆在了蒲草居,除了平日里处理公务必须外出,只要是在尉迟府里的时光,大多数都是在蒲草居里度过的。
“小姐,喝药了……”柳枝将药碗端到杨青绾面前,伺候其喝完之后,又给她拿了一块蜜饯:“小姐这又是何苦来哉,您瞧您,都已经瘦了一圈了。”
“你懂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杨青绾嘴里含着那颗蜜饯,说这话时眼睛更是眯了眯。
“也是。如此一来,姑爷确实也不再去那子衿阁一次了。可见姑爷心里,始终是只有小姐的。”柳枝见杨青绾脸上显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可惜,我犹嫌不足。”杨青绾说着,忽然眼神变得狠厉:“那个张雨茹,若是放任,早晚是我杨家的心腹大患。于公于私,都不可以任其发展。”
“……小姐打算怎么做?”柳枝忍住心中冷意,硬着头皮顺着张雨茹的话说了下去。
“很简单。”杨青绾一边说着,一边很是慵懒地侧卧在了床榻之上:“将她被掳的消息,放出去就好了。记住,一定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指名道姓地说出来,就太没意思了。你说是吧?”
“……小姐说得是。”柳枝应承着,心里竟然有些同情起看起来纯良不争的张雨茹来。
……
一夜之间,张雨茹被掳走的事情就传遍大街小巷。王都之中但凡有茶馆坐镇说书的,就没有人不会来上一段添油加醋的张雨茹被歹人俘获后百转千回的香艳故事。
这流言蜚语刚起苗头时,张雨茹因为要忙于珍宝司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等到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就连宫中都竟然流传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小画。
这样的情况,就连张子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玉儿,不然这几日,你就不要来宫中了吧……”张子庭看着仍在为祭天鼎做最后加工的宝贝女儿,心情极其复杂苦涩。
“祭天玉器还有几日就可以全部大功告成了。我这个时候抽手不干,皇上那儿也不好交代吧,我心也难安。”张雨茹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笑着看向父亲:“蜚言流语的,咱们还经历得少吗?以前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那是因为名利所绊。眼下……其实也没这个必要了。不过是平头百姓,他们爱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吧。等到过个三五日舌根嚼烂了,也就没兴趣再说了。”
“……阿璟那儿,他怎么想?”张子庭踌躇片刻,终究还是问出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来。
“他?”张雨茹一愣,父亲不停也罢,一提倒是让她猛然想起她似乎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尉迟璟了:“他没有多想。父亲,你放心吧。”
“那就好……不过阿璟没有多想,并不代表他心里会没有隔阂。我看,今日你也不要干活了,早些回去陪他。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们二人心结解开,其他人,就随便他们了吧。毕竟嘴巴是长在他们身上的,老夫我也没那个精气神去一个个撕烂他们的嘴了。”
“父亲……”张雨茹娇嗔地看了张子庭一眼,实在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父亲还会如此幽默。
“父亲是在说笑,也说的是事实。你好好想想。”张子庭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张雨茹的发髻,正打算着手于眼前的雕刻工艺上,突然张雨茹开口叫住了他。
“父亲。”
“嗯?”张子庭转过头来看向张雨茹。张雨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底的话。
“父亲,今时今日针对女儿的这些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以后还有多少,雨茹不知也不想知道。只是父亲……若这王都没了你,没了端木家,为何父亲还要女儿留下。难道您真的认为,女儿应该留下吗?”
“……玉儿……”张子庭被张雨茹问得无言以对,就在那一瞬间,雨茹觉得父亲一下又苍老了许多:“是父亲欠考虑了,从来只想着给你最好的生活……却没想到,那仅仅只是老夫以为的最好……”
“父亲……”张雨茹哽咽出声,走到张子庭面前紧紧抓住了张子庭的手:“女儿绝对没有责怪父亲的意思。只是这王都……这人心险恶的王都,女儿真的一刻都不想呆了。不论之后张家命运如何,不论之后父亲与母亲会去哪儿,女儿都要跟着一道去。”
“玉儿……你以为人妇,不可这般任性啊。”张子庭怜爱地瞧着自己的女儿,眼中也已泛出些许泪光。
“……我会去和他说的。”当提到尉迟璟时,张雨茹总会变得有些词穷。与其同床共枕半年有余,虽然与之相处不快居多,但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再加上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共度过几年儿童时光。
前有朋友之谊,后有夫妻之情,说没有半点纠缠怀念之心,完全是骗人的。可若说完全割舍不下,却又不见得。
“玉儿,父亲劝你一句……阿璟那孩子不错,你莫要做傻事。若是你真是日后跟着父亲母亲一起离开这儿……你这一生,就再难托付良人了啊。”张子庭说到这儿,抓着张雨茹的手又紧了紧。
张雨茹闻言一笑,完全没有领会到张子庭此话的深意:“父亲说的,女儿都明白了。女儿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此决定,父亲就莫在劝我了。”
“……好吧。”张子庭本来还想再劝,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得就此作罢。
……
是夜,张雨茹破天荒地主动来找杨青绾。蒲草居的人似乎都没想过她会主动来到杨青绾的地界,刚见着她进来,竟然都愣住了。
“是姐姐来了?快请进。”在外人面前,杨青绾总是这么一副柔弱的模样。
“我来找你商量些事情,商量完了便走,绝不打扰妹妹你的休息。”张雨茹笑吟吟地坐到杨青绾的面前,二人笑脸相迎的模样甚是虚伪,可是彼此之间却都对此不以为意。
“不知姐姐这么夜了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事呢?说是与妹妹商量事情,莫不是好久没见着阿璟了,所以想来碰碰运气?”杨青绾说着,又轻咳了几声,柳枝见状赶紧递上了热水供青绾饮用。
“妹妹身子骨既然这么弱,又何必要在这早春天里洗冷水澡。你看,果然是病了吧?不过好在,这一回虽然病情来得猛烈,好歹也是捡回了一条命。”张雨茹不以为意地一句话,惊得杨青绾一个茶碗没有拿稳,差点热水洒在自己身上。若不是柳枝冒死接着,后果不堪设想。
张雨茹瞟了一眼柳枝被烫得通红的手指,啧啧叹道:“真真是好可怜。”
“你下去。”杨青绾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挥了挥手便让柳枝退了出去:“姐姐,你在乱说些什么呀。也不怕璟哥哥听着了,责怪你口不择言?”
“嗯?是嘛?来了正好。这件事儿,我还从来没跟他说过呢。关于我无意发现,你大半夜的差下人提井水进房。”张雨茹越是这么言之凿凿,杨青绾的脸色变越是难看。
“你想怎么样。”
“杨青绾,这句话我应该问你。你到底想要如何呢?”张雨茹闻言,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杨青绾:“我一再退让,你却一再得寸进尺,还真是有乃父之风。若是我没猜错,外头那些关于我被掳走的流言蜚语,也是你找人散播的吧。”
见杨青绾起初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张雨茹便知道自己的猜想并非无稽之谈:“姐姐怕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休息得不够,倒也开始胡思乱想了。比起那些说书人编的故事,尤甚。”
“是吗。那真是过奖了,如此一来,有朝一日离开尉迟府,我至少还有一技之长得以谋生。”张雨茹淡淡一笑,忽然站了起来,在杨青绾的房间里四处踱步打量:“不过我今日找你来,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没那么蠢,想要在尉迟璟面前得个公平。若我想跟你斗,这些事情我都会藏得好好的,才不会与你说呢。”
“那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让我夸赞你的想象力?”杨青绾以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在床上。看见张雨茹在自己房间里走来走去,就没来由的烦躁。
“那倒是不必了。我只是来告知你,终有一日,我会离开这儿,离开王都。当然我也是来警告你,你玩的那些把戏到此为止,我走后,这尉迟府就你一人独大,你也不用天天想着怎么整垮我这个本不该你用如此多心思的人。”
“呵呵,姐姐,妹妹看你真正是得了癔症。想要抓着那些个散播谣言的人想疯了吧。”
对于杨青绾的百般抵赖,张雨茹倒也不生气,只见她轻轻一笑,就连语气都不曾变过:“你不承认,没关系。话我已经说完了,该怎么做,便看你自己吧。我先走了,这房间里病气太重,我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也会浑身不舒服的……”
说着,张雨茹以袖子掩住口鼻,很是嫌弃地看了杨青绾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离开蒲草居没有多久,就被一个人猛地压在了墙角。
“你干嘛!”张雨茹吓了一跳,当她看清对方的脸时,掐死他的心都有。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吗?不惜一切代价的离开?”尉迟璟显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全然不顾忌这是在蒲草居附近,还没等张雨茹开口回答,便已经狠狠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放……放手!”张雨茹细碎的言语从二人唇与唇的缝隙中溢出,显得异常暧昧:“尉迟璟,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告诉你,更疯的还在后头!”尉迟璟压低声音对张雨茹如此威胁道。张雨茹被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吓得停止了挣扎。
下一秒,她就被尉迟璟一把抱了起来,往子衿阁里走。这样的举动,简直让张雨茹濒临崩溃的边缘:“尉迟璟你把我放下来!立刻!马上!”
“……你确定吗。”尉迟璟闻言,果真停下了步伐。此时府邸的花园内四周静谧无人,只有这花前月下的景致在窥伺着二人的亲密举动:“待会儿我要是把你在这里放下来,继续做些什么我想做的事情,你确定这样也没问题?”
“……你就是个禽兽。”张雨茹咬牙道,眸子里一片银光波澜,分明是月光将她眼中委屈的泪水染了颜色。
尉迟璟没吭声,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这一步又一步的行进之中,一个人的心肠已然变得更硬,而另一个人的心肠却在渐渐变软。这两颗心的不合拍,就好像是他们的主人那样,永远没办法在一处相拥感受。即便有情有心,却总是只能隔岸相望。
人与人的命数,各有不同。而这或许,就是他与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