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幻龙大陆的渤海之滨。
天空中的阴霾渐渐浓郁,连璀璨的星光都似乎无法穿透,只有一轮皎月的清辉洒下,洋洋洒洒,映着城中熄灭的人烟,显得落寞而又清冷。
诸葛凌晔望着这座原本繁华似锦,车水马龙,盛极一时的都城,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寂寥,迁都三月,物是人非,连这条北都最负盛名的赤凰街,都已经几乎望不见几个身影,他似乎隐隐还能看到数月前王孙公子,千金小姐们的欢声笑语。
身旁的“广记包子铺”,那亮银色长幡依旧在随风飘舞,却再也没了那熟悉的热腾腾的香气,没了那肩上搭着汗巾,脸上撒着热汗的和蔼老板。
“唉!”
长叹一声,诸葛凌晔那清秀的双眸愣愣地望着前方空旷的街道,眼前这一切,仿若他的人生一般,那么无奈,却又不可改变。
在如今圣朝定鼎,宗派林立的时代,像他这般要出身没出身,要资质没资质的青年,似乎只有一条命运,那便是在平凡落寞中终老一生。
“只是,真的甘心么?”
诸葛凌晔口中喃喃自语,眸中似有精光一闪而过,这二十年光阴,宛若流水,飘然掠过。
“七岁父母双亡,八岁开始做酒楼小厮,只因他年龄幼小,总是被欺凌侮辱,于是十二岁那年,便上了武馆学艺,学艺三年,在他自认为小有所成之时,却目睹了一场神仙斗法,那一幕,他到如今,都依旧难以忘怀。”
“雷电轰鸣,风火交加,飞剑齐舞,掠天而过,几乎有山崩地裂,摧枯拉朽之势。”
自那一天开始,诸葛凌晔便沉浸在神仙之道之中,再也无法自拔,他历时五年,阅尽有关仙道群书,走遍名山大川,终于,在太行山脉之中,他遇到了太行仙宗的外出弟子,在他百般哀求之下,对方终于同意带他一试。
“诸葛凌晔,资质有限,可去外门历练,历练有成之日,便是回宗之时。”
思绪飘到此处,似乎停顿了一般,诸葛凌晔眸中浮现一丝悲哀,紧接着嘴角撇出一声冷笑。
“资质有限,好一个资质有限,事到如今,还真的想瞒住我么?”
书中说仙道无情,果然不假,诸葛凌晔在太行仙宗外门之中待了七年,除了每年的祭仙之日能够回到仙宗一次之外,便再无例外,宗门之内的弟子说是仙家弟子,其实也于世俗无异,阿谀奉承,谄媚献身,无所不作,只要是能够在仙路上再进一步,别说是抛弃尊严,便是让他们杀母弑父也未尝不可。
或许,只有那一个人是例外的吧,想到此处,诸葛凌晔双拳募得紧握起来,汗水涔涔,脑海之中浮现出那个紫色的身影,一颦一笑,淡然若雏菊般的面容,凝脂白雪,顿时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头一阵火热。
“呼,呼!”
大风骤起,落叶飘舞,枝头上群鸦惊叫掠起,街道上烟尘滚滚,烟尘迷雾之下的诸葛凌晔,青衫猎猎,黑发飘扬,独立街道中央,似有一种莫名的落寞之感。
烟尘卷着落叶扑面而来,诸葛凌晔隐隐瞥见烟尘尽头,似有火光浮现,火光忽明忽暗,募得化作琉璃般璀璨的焰火,青紫翠绿,明灭不定,刹那间照的整条街道一片炫亮。
“这是什么东西?”
诸葛凌晔虽说在外门之中待了七年,修不成真正的神仙道术,可是经历的浮尘变幻,风风雨雨,也是不少,所见所闻,更是形形色色,不胜枚举,即便如此,这般诡异莫测,绚烂无比的火焰,别说见过,便是听,也没听说过。
“这龙脉灵火不愧是仙门十大灵火之一,竟然灵性这般充足,没想到这圣朝迁都把龙脉移走了,却还留下这等好东西,若不是我生得这一双寻龙法眼,还真难以寻觅,嘿嘿。”
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笑声而落,诸葛凌晔只见到落叶纷洒,一个削瘦身影一步跨出,便从街道尽头移到了他的身旁,在滚滚烟尘之中显现出一张诡异的面孔。
两颊紧缩,面皮紧绷,额头细窄,下巴尖锐,整张脸形似一个长面猴一般,只是那双眸子却是异常的闪亮,就如同天上的繁星般璀璨。
这个身影落地之后,漫天的烟尘纷纷散去,只见此人一袭黑袍裹身,背后还背着一个黑皮袋,黑皮袋颇为鼓胀,背在他瘦弱的身形上更显滑稽,而他的手中,则是握着一团闪耀着七彩流光的绚丽火焰,在火焰的中心,隐隐可见一条蜿蜒的影子浮掠而过,不过越是仔细看,这条影子便越是模糊,显得甚为诡异。
黑袍男子轻轻地瞥了诸葛凌晔一眼,闪亮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也不停留,右脚向前轻轻跨出,整个人的身形,在那一刹那,变得越渐模糊,就要消失不见。
这一幕,看得诸葛凌晔简直是胆颤心惊!
今日是圣朝迁都的最后一天,朝廷早就已经颁下诏令,今日之后,北都所有人等,必须撤离,否则,生死勿论。
他之所以到今日,还未离去,则是因为太行仙宗下得令旨,一有动静,立即上禀,这便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的作用了,天下间,只要任何一个地方有风吹草动,那些宗门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如今圣朝迁都,这北都数千年的历史沉淀,其中不知蕴藏了多少秘密,恐怕今晚之后,便是风云际会之时,只不过,这一切,都与诸葛凌晔无关了,试问,
“蝼蚁之身,又怎能参与狮虎争霸?”
眼看黑袍男子的身躯就这样消失于街道之中,诸葛凌晔的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宛若春雷炸响般的吼声,
“贼子敢尔,竟敢盗我圣朝灵火!”
这一声怒吼,震得诸葛凌晔耳鸣嗡嗡,久久不绝,却又不知从何传来,就仿佛直接从虚空中迸出来的一般,随后便是一道白影从天际浮现,浮光掠影,眨眼即逝。
这短短的几个瞬间的功夫,对诸葛凌晔来说,却恍如一场大梦,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此刻也已经目瞪口呆,除了十二年前那场改变他一生的斗法,再也也没有比此刻对他的冲击与震撼更大的了。
至于在太行仙宗之中,以他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别说七年来一共也不过在宗内待了七日,便是在这七日的时间之中,那些所谓的内门弟子们,便是话也懒得跟他说上一句,更何况显露神通,施展道法了。
就在诸葛凌晔愣神的功夫,黑夜笼罩的北都之中,在古都的中心位置,一座座宛若龙蛇盘踞般的古老宫殿之中,忽的升起一道冲天光柱,这道光柱似有擎天之势,直入云霄,连接天地之间,穿云破月,势不可挡。
诸葛凌晔转过头去,双眸猛地一缩,面色顿时凝重万分,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对着符纸之上的朱红色印记猛地一捏,符纸蓦地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纸片迎风飘洒,其中一道火光猛地蹿出,朝着天际迸射而去。
在同一刹那,北都的夜空之上,群星笼罩之下,无数的身影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那一个个傲然凌空,踏虚为实的身姿,落在诸葛凌晔眼中,满是说不出的艳羡。
他知道,今夜的北都,恐怕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而他的命运,也不知要飘向何方,如今的北都之中,便是龙潭虎穴,他一个凡夫俗子,若是还不离去,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至于太行仙宗之内,信符他已经发出,接下来的事,也无需他操心了。
想到此处,诸葛凌晔的心中不觉有些苦涩,若不是为了太行上上的那个人,那个紫衣飘飘的身影,那个总是苍白的笑颜,他恐怕早就已经离宗而去了吧。
“不知,如今她过得如何?是否还会全身冰冷,像个病猫一样蜷缩在一起?是否还是那么酷酷的摸样?再过三个月,又是祭仙之日了,去年的那天,她说她的伤就要好了,伤好之后,便会离去,今年,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吧。”
诸葛凌晔心里暗暗想着,不知不觉,眼眶渐渐有些润湿,转眼之间,又是开朗一笑,他本就是豁达之人,向后挥一挥衣袖,撒去身上的烟尘,便要离去。
“砰!”
就在诸葛凌晔迈步之时,一道黑影忽的从他视野之前划落,定睛一看,只见他的脚下多了一条干瘪的黑色布袋,看其样式,正是他之前见到的那个黑袍男子背上的那个。
只不过此刻的黑色布袋已经几乎是七零八落,破碎不堪的摸样,在黑夜中,他只能隐隐看到干瘪的袋身上,似有一处凸起,像是原本的袋中之物。
环顾四周,空荡寂静,只有皇城之处,光华万道,不可直视,似有无数的人影交错其中。诸葛凌晔缓缓弯下腰来,把手伸进袋中,仔细的摸索了一番,从其中取出一个青铜雕刻出来。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古老雕刻,整个雕刻似乎散发着一股洪荒的气息,雕刻的底下是一个方台,方台之上,立着八根铜柱,成先天八卦之形排列,每根铜柱之上都缠绕着一条锁链,锁链和铜柱上还雕刻着无数神秘的符文,而在八根铜柱的中心,还立着一个手托大刀的披甲将军。
缓缓地翻转雕刻,诸葛凌晔发现在那个将军的背后,还立着一块青铜镇碑,碑上刻着三个朱红色的古篆,
“斩龙台!”
“斩龙台?”
在诸葛凌晔看来,这件青铜雕刻就像是远古之时的刑场一般,它曾在古籍之中看过记载,传闻远古之时,凶兽出没,泛滥成灾,于是便有人类中的古老帝皇建筑了类似这般的刑场,专门用来屠杀那些异常凶残的猛兽。
“莫非这斩龙台便是模仿那远古斩杀真龙的刑台?”
真龙,那是诸葛凌晔连想都不敢想的生物,那是比远古更久远时期的霸主,在那个号称诸天龙界的时代,万龙蛰伏,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只不过随着时光流转,人类最终踏上了历史的潮头之上,而真龙则渐渐隐没,几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将这斩龙台收入怀中,诸葛凌晔连忙站起身子,从皇城那边传来的波动越来越恐怖了,他甚至能感受到整个北都都在颤动着,他若是还不离去,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诸葛凌晔迈开步伐的一刹那,耳后忽的传来一声略显急促的呼声。
“前方可是诸葛凌晔,凌师弟?”
“嗯?”
诸葛凌晔转过身去,只见街道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劲装,背负长剑的俊朗青年。
疑惑地扫了此人一眼,诸葛凌晔开口问道:“不知兄台是哪位,在下似乎与兄台从未见过面。”
俊朗青年似乎来得极为匆忙,抚袖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接着对着诸葛凌晔做了一揖,答道:“在下乃太行仙宗内门第六十七代弟子赵璇机,特奉家师之命,带凌师弟回山,如今北都情势紧急,宗门内的几位前辈已经赶往皇城之内,北都大乱一触即发,还请师弟与我速速离去。”
说罢,俊朗青年赵璇机惊惧地朝着皇城方向望了一眼,从袖中飘出一道黄符,这道黄符迎风而涨,眨眼之间,便已有一丈方圆大小。
“嘿嘿,赵某真气有限,自己一人腾空倒也罢了,若是再带上凌师弟,怕是力所不逮了,所以便只能借助这道腾云灵符,倒是让师弟见笑了。”
诸葛凌晔此刻的心中几乎已经激起了千层浪,能让一个仙宗内门弟子如此客气,别说他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外门弟子,便是一般的内门弟子,都很难做到,不过他也明白,此刻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一跃而上了腾云灵符。
这腾云灵符和之前那道传信符,便是诸葛凌晔几乎看到最多的仙门法器了,那道传音符自不必多说,乃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必备之物,至于这腾云灵符,在每年的仙祭之日,许许多多的内门弟子,便都是驾着这腾云灵符前往的,那时的太行山上空,可以说是万符齐飞,场面也甚为壮观。
赵璇机见到诸葛凌晔上了灵符,这才送了一口气,这次的师门,可是下了死令,务必要他带这位凌师弟回山的,这种例子,宗门内也已经屡见不鲜了,总有几个外门弟子走大运的,这天下仙门之中,就是如此,说不定你哪天忽然就会发现,其实你与仙门某个大人物有莫大的关联。
上了灵符,赵璇机盘坐起来,捏了个口诀,只见那腾云灵符猛地升腾起来,瞬息之间,便已经直入云霄,朝着太行山方向飞掠而去。
诸葛凌晔坐在灵符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翱翔天空,腾云驾雾的感觉,耳边风声呜呜,眼前的景象瞬间一幕幕滑过,流光幻影,仿佛置身梦中,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化作了一只飞鸟,翱翔天际,让他全身心都畅快淋漓,口中几乎要忍不住大声呼喊。
只见北都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只剩下一道冲天光柱依然醒目,诸葛凌晔这才收缓情绪,对着前方的赵璇机开口说道:“现在赵师兄可以告诉凌某答案了吧。”
“哈哈!”
赵璇机转过身来,大笑道:“赵某在此要恭贺凌师弟了,从今天开始,凌师弟就是我太行仙宗内门的一员了。”
“内门弟子?”
诸葛凌晔心中顿时开始波涛汹涌起来,他在外门做了整整七年,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外门弟子能够转入内门的,即便是你再劳苦功高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是他,当年那几个人既然将他打入外门,便不可能再让他有逆转的机会。
“赵师兄莫要说笑了,这仙宗内的规矩,我也是熟知一二,若说这样便能转入内门,凌某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
赵璇机见诸葛凌晔虽有诧异之色,却还依旧能够镇定自若,不由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开口笑道:“具体情况赵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闻家师说,有一位身穿紫衣的前辈推荐了凌师弟。”
“紫衣,紫衣!”
诸葛凌晔的心中瞬间浮现出了那道身影,心中的浪潮此刻几乎是一波接一波,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他虽然知晓她乃是仙门之人,却从未想过她能有这般大的能量。
这点却是诸葛凌晔疏忽了,若是一个寻常的仙门之人,怎么可能在太行仙宗内藏匿养伤七年而不为人知,或许只能怪他自己陷得太深而不自知罢了。
“她,她还好么?”
诸葛凌晔双唇哆嗦,一颤一颤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