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哥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对于她想不明白的事,她也从来不会去钻那个牛角尖非要弄明白不可,她更相信,只要有耐心,答案总有一天会自己出现在她的面前。
所以,不管是周辙和她的约定里到底谁占便宜谁吃亏这种事,还是他到底为什么能摸清她那连聪明的玉哥都摸不清的心思,锦哥都不打算往深里探究,她相信,她总能知道答案的那一天。
只是,当她照着约定上交了每天的所得后,自家便没了进项。虽然一家人住在茶楼里不缺吃喝,可如果想要添置些什么,就得动用老本了。玉哥大概是这家里唯一一个有算计的,看着自家那原本就不厚的老本一点点削薄下去,她的唇角眉梢渐渐就耷拉了下来。没几日,也不知她捣了什么鬼,竟叫老掌柜主动向锦哥提出,以后出堂会的钱只要上交一半就好。眼下又正是农闲时分,庄户人家的婚丧嫁娶一般都选在这个时候,再加上玉哥那新段子的新奇劲儿还没过,锦哥竟得了不少跑堂会的机会,眼看着削下去的老本渐渐补了回来,这才让玉哥那个小财迷的眉眼重新恢复了原位。
对于眼前的日子,玉哥简直再满意也没有了。舒适的住所,加上还能经常不着痕迹地接近那位有钱的少东家,最重要的是,这位有钱人还是受了父亲的嘱托来照顾他们一家的。若是她能赶在年底及笄前抓住这条大鱼,一切就更加完美了。至于那个讨人嫌的林岳峰,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已经有七八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了。
林岳峰忙,周辙也不轻松。他整天带着外公给他的南诏武士们东奔西跑,对外只说是四处查看产业,真正去干了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和不知为什么竟和他混在一道的沈记杂货铺二老板朱成福清楚。
至于卫荣,早在铜管交给他的第二天,此人就从镇子上消失了。以药铺老板的话说,是回家奔丧去了。
锦哥看看台下的白凤鸣。似乎整个石桥镇上,最无所事事的人就是这位白七少,就连他那个长着老鼠胡须的文士管家都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人影了,可这一位竟跟那几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家一样,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茶间里听她说书。
若是没有每次听完书后那一段照例的纠缠,锦哥倒也不反对多挣他这一份钱。可看着那人笑弯起的桃花眼里越来越阴冷的气息,锦哥本能地就想离他越远越好。偏偏她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是纠缠于她,那眼中的阴冷之气也是越来越盛,直刺得锦哥的后脖颈一阵阵发凉。
然而,就在她等着他出招之际,那人却忽然结账走了,这不禁让锦哥一直悬着的心好一阵无所适从,然后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有着那种眼神的人,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走开。
“你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玉哥“安慰”她,“你在人家眼里,也就跟一只小猫小狗差不多,想逗你了,逗逗你,现在人家有正事要忙了,自然懒得搭理你。”
“但愿如此。”锦哥忍不住又摸了摸耳朵,然后摇摇头,放下那莫名的不安,将心思放在手边那张制作精美的名贴之上。
这是今天下午散场后,一个看上去十分气派的大管家拿来的,说是他家老夫人行船路过此处,从子侄处听说锦哥的书,愿意出大手笔来邀锦哥说一段乡村俚语。
这种事在鄱阳湖边常有,锦哥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可不知为什么,自打接了那个贴子后,她的脖子后面就一直在阵阵刺痒着,这不禁搞得她有些心烦意乱,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可看着玉哥那巴巴的眼神,她也实在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一笔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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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锦哥依约来到码头,那位大管家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笑着招呼道:“小先生请了。”
锦哥看看四周,却只见大管家身后只有一艘小船,不禁皱了一下眉,“不知贵主人现在何处?”
大管家呵呵一笑,指着远处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道:“我家主人正在设宴招待亲友,此时摇船过去,倒正好轮到小先生登场。”
锦哥看看四周,又看看远处的那艘大船,见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冲着大管家还了一礼,转眼和大管家一同上了小船。
这种小船是鄱阳湖边常见的载客游湖的船,最多只能乘坐四五个人。有些讲究的船家便将船舱布置得如同茶座一般,供客人一边游湖一边品茶。这艘船的船舱便是被布置成如此模样。
见锦哥打量着那茶桌上的茶点,大管家笑道:“划船到大船应该还要一些时间,小先生何不坐下用些茶水?”
锦哥摸摸刺痒的耳后,淡淡说道:“多谢大管家的好意,只是在下有个习惯,在堂会前一般不进食。”
“啊。”大管家应了一声,眼珠微微一转,转身去吩咐船家动作快些。
锦哥坐在船中,心头的不安竟越来越强,直到小船渐渐靠近大船,她听到大船上果然传来一阵轻歌曼舞的声音,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想起玉哥的话,她不禁冲自己微微一摇头,暗笑自己草木皆兵了。确实,以白凤鸣那晋王府管事的身份,想要把她这么个下九流的说书先生怎么样,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没必要在她身上花上这么些手段。
小船渐渐追上大船,大船上有人放下绳梯来接了锦哥上去。等锦哥站稳,这才发现那个大管家并没有跟在她的后面,她那刚刚放松的警惕顿时又觉醒过来。
而且,她突然发现,这大船上虽然有鼓乐声传来,却并没有多少人声。
“嗤。”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扇子甩开的声音。
锦哥猛一回头,就只见白凤鸣一身白衣站在舱门下,那俊脸上的笑容透着阵阵诡异。
“怎么,来都来了,怎么还不进来?”白凤鸣摇着扇子,挑眉望着锦哥。
有那么一刻,锦哥想着干脆直接跳进湖里算了,可她回头看看仍然停在下方的小船,只得歇了这个念头,冲着白凤鸣拱拱手,道:“想来那位老夫人也是子虚乌有的了。”
“呵呵,”白凤鸣开心地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来吧,咱们时间还多着呢,老是站在这风口里聊,也太有失我这主人的待客之道了。”
锦哥看看四周,微微叹了口气,又借着整理衣衫的机会摸了摸腰间那把匕首,一低头,跟着白凤鸣进了船舱。
船舱的正中,设着一桌酒宴。角落里,几个侍女正卖力地吹拉弹唱着。白凤鸣的手指在酒桌上敲了敲,道了声“坐”,转身坐到上首。
锦哥看看他,也不啰嗦,走过去坐下。
对于她的知情识趣,白凤鸣似乎很满意,抿着嘴闷声一笑,拿起酒壶给她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又抬眉冲她轻佻地飞了一下眉梢,道:“风月场上有一句话,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偷来香,偷着不如偷不着香。你越是不搭理我,我就越是心痒痒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锦哥低头看看酒杯,又抬头看看白凤鸣,只沉默不语。
见她不作声,白凤鸣的眼笑得更弯了。他也不劝锦哥的酒,自己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斜着眼又道:“这情趣二字,就在于得失之间,将上手还未上手之际,便是最撩人之时,叫人就算想放都放不下。这,就是今天我请你来的原因。”
他故意顿住。锦哥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白凤鸣摇摇头,笑得更动情了,“对,就是你现在这个表情,真是撩人。我这心里已经像是着了一把火似的了,你那边却偏偏冷若冰霜无动于衷。这世上最勾人的,莫过于此。诗经上也是这么说来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古人诚不欺我。”
他的这番话,即便是对着勾栏院里的人说,都算是露骨的,何况锦哥还不真是个男人。她那张向来偏于苍白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一层红晕,那紧皱着的眉和透着薄怒的神情看得白凤鸣不禁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他一边抿着酒一边欣赏着锦哥的颜色,赞道:“说起来,你的容貌也不出众,比你妹妹差远了,甚至连我那贴身小厮的一半都没有,不过我发现你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不注意到你倒也罢了,一旦注意到了,却是叫人想忘都忘不掉。想来那个周辙也是被你这种味道所吸引的吧……对了,”他忽然放下酒杯,正色望着锦哥道:“你跟那个周辙,你们没什么吧?”
锦哥的眉狠狠一皱。
“爷我可不喜欢被人抢了先。”白凤鸣弯起眼,重新拿起酒杯,那眼眸中闪着的光芒令锦哥后脖颈上的汗毛不禁又是一阵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