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哥悠然走进东贤街上的清风茶馆时,老掌柜正站在柜台边,把一罐茶叶交给一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小和尚,一边还跟他交待着什么。
直到她走到柜台边,老掌柜这才注意到她,不由一愣,脱口叫道:“锦……呃,少、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锦哥向着老掌柜恭敬一礼,笑道:“原是有些事想要请教小五哥,可我又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只好冒昧过来打扰了。”
虽说周辙那里安排小五做她的护卫,锦哥却没那么厚的脸皮就这么用着人家,最多只不过是通过老掌柜向小五打探一些消息罢了。
老掌柜不赞同地皱起眉,瞟着她身后局促不安的秋白道:“您要知道什么,直接派秋白过来就好,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锦哥道:“有件事我也正好要告诉老掌柜。我搬回观元巷了。”
正如老太太答应郑氏的,在她们一家搬回观元巷的第三天一早,郑府那边便派人接了郑氏和玉哥回去。她们前脚才刚一走,后脚锦哥便换了男装溜了出去。
老掌柜听了一阵诧异,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更是伸着脖子脱口而出:“那个老狐狸竟肯放你搬回去?!”话毕,两人对视一眼,不由一阵尴尬。
锦哥一眨眼,忽然抬起手背遮着唇“噗嗤”一笑。
老掌柜和账房先生不由又对视一眼。相识多年,他们还从没见锦哥有这样轻松愉悦的一面。
三人在那里说着话,便忘了旁边还站着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却是不甘寂寞,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抬手指着锦哥,可眨眼间又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锦哥也是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和尚。定睛一看,也微微吃了一惊。这小胖和尚,原来竟是那个了缘大胖和尚的徒弟慧心。
“你怎么在这里?”她忍不住道。
小和尚歪歪头,“施主认识我?”
锦哥一眨眼,避而不答,扭头问老掌柜:“不知小五哥可在,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他。”
此时,正好有几个客人说笑着走进茶馆,老掌柜下意识地转身遮住锦哥的身形,道:“不如请姑、呃,少东家楼上略坐,小五这会儿正和了缘大师在说话,怕是要得一会儿才能过来。”
锦哥不禁一皱眉,却是没想到那个大和尚竟也在这里。她看看那个忽闪着眼眸望着她的小和尚,轻点了一下头,随着老掌柜上了二楼。
只是,这一回,老掌柜并没有带她去那间特别待客的小茶室,而是将她领进隔壁的一间雅座,又吩咐秋白小心伺候着,这才退了出去。
这是锦哥自打回京后头一次有身心自由的感觉,也不落座,只背着手走到窗边,低头向窗外看去。
这个雅座的窗口开在东贤街上,因是邻着国子监,周围的店铺多是做着笔墨纸砚书本的生意,进进出出的也尽是一些儒生。看着那些儒生,锦哥不由就想到袖袋里那三个信封。
三个信封里,各有一个人的姓名籍贯和父母出身。让锦哥意外的是,外祖父挑中的竟然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讲究的该是三从四德吧,锦哥可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美德。
不过,成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锦哥也不甚了了。以郑老太爷的说法,所谓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听上去结亲似乎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好像跟新郎新娘的关系不大。
只是,成亲后终究是要两个人面对面地过日子,若是像石桥镇上马家夫妇那样相互憎恨,大概会是件很麻烦的事。
锦哥忍不住皱起眉。
她从来就不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也从没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之所以答应外祖父,只不过是形势所逼。
只是,既然必须嫁人,至少要嫁一个能让她平静过日子的,整天叮叮当当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不过,世人都说娶妻娶贤。对于贤的要求,最基本的一条,应该就是要顺从吧……
锦哥皱眉。她想她连这最基本的一条都做不到,更别说什么三从四德了。将来若要自在过日子,怕是这袖袋里的三个儒生都不合适。
想着什么样的男人适合自己,锦哥不由抬手握拳遮在鼻下。
外祖父那样的肯定不行,整天斗心眼,她会折寿的。二表哥郑子霆那样的花心大萝卜,怕也不是她能压制得住的。周辙那样的……
锦哥反手遮住唇,忍不住大皱其眉。
那人也嫁不得。从那人屡次插手她的事便可以看出,他也是个做惯了主的,定然会对她管头束脚,不会任她自由。
这么一想,锦哥泄气地发现,她似乎也只有嫁小七那样的傻瓜比较适合……如果小五给的消息里不是说那人犯病时会暴起伤人的话……
她正在那里沉思着,忽然听到隔壁的雅间里似乎有客人进来了。一个粗粗的嗓门笑道:“你不会不甘心吗?竟被人抢了你四大公子的名头。”
另一个声音不在意地笑道:“抢了也就抢了,家里的老爷子早就对我这名头不满了。”
锦哥忽地一眨眼。这声音,听着似有七分耳熟。
只听那边又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要叫我说,那个周辙周大公子才是那个该被踢出四大公子的人吧,他失踪都已经有大半年了。”
锦哥的耳朵不由动了动,连秋白都忍不住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笑道:“那也没办法,谁叫他长成那副模样呢,打小就叫整个京城的妇人们为他疯魔。”
“说到这个,”那个粗嗓门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们听说没,都说那位是替那一位担的罪名呢。”
那细些的声音道:“休要胡说,你这消息定然是那边那一位传出来的。说起来,都这么多年了,那一位还是不死心,也就是上面那位看在亲兄弟的份上才容忍着,”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道:“……若是薨了,看他如何下场。”
“嘘!”忽然,三个声音之外又冒出一个声音来,“小心隔墙有耳!”
“呵呵,”那个粗嗓门笑道,“也就小梁胆小,如今锦衣卫都叫那位收在囊中了,且我们又没有说什么坏话,还怕隔墙有耳。”
“嗳嗳嗳,”那个耳熟的声音不耐烦地道,“休说这些成不成!在家里就听了一耳朵这些无聊事,出来还要听你们说,烦不烦啊?!若是如此,还不如回国子监去做牢,也省得叫我们家老爷子抓到我的短处!”
“哎呦,郑兄生气了!”那个细嗓门笑道,“也是,那些朝堂上的事,关我们甚事。”
只听那姓郑的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这阵子临沧侯府甚是热闹,侯爷和太夫人为了那一位的婚事,算是打上擂台了。只可怜好几家的姑娘都因此被带累了名声。”
那个姓梁的笑道:“听郑兄的意思,是想趁机去安慰安慰那些佳人?”
“那些算是什么佳人,真有好的,也不会被说给那人了。说起佳人,”那个细嗓门暧昧地笑道:“郑兄家的表妹可不就是芳名在外的佳人吗?打小就有个‘玉美人’的绰号呢,哪天引介给我们瞧瞧?”
锦哥顿时拧起眉头。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所谓姓郑的,竟是她的二表哥郑子霆。
就听郑子霆道:“休提这等馊主意,我可不想被打断腿!再说,我家老爷子对我那个表妹甚是上心,怕是迟早要……”
许是他做了个什么动作,锦哥即便竖起耳朵也没听到他后面的话。
只听那个粗粗的声音笑道:“这么说来,倒更该去看看了,不然可就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那可未必,”郑子霆笑道:“我那姑父眼下可还是犯官,就算老爷子有什么心思,也轻易动不得手脚。”
锦哥一眨眼,顿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不由一沉。
那细嗓门又道:“说起来,你不是有两个表妹吗?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另外一个表妹的名声?那位‘玉美人’的姐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这你就错了,”郑子霆轻浮地笑道:“比起来可差远了。不过,细想想,她其实也别有一番味道呢。只可惜,转眼就要嫁人了。唉,这世间又要少一个清白的好女儿喽。”
“哈哈,”那粗嗓门笑道,“你又来了!若真这么想,你别娶妻啊!”
“他哪里是感慨又少了个清白的好女儿,他是感慨那好女儿的清白不是少在他的身上!”那姓梁的笑道。
一旁,秋白早气得小脸通红,拉着锦哥便要走。锦哥却摇了摇头。这些话,比起她以前听过的污言秽语不知强过多少倍了。
只听那边那个细嗓门忽然又道:“对了,昨儿你们都没去长公主府,可漏过一场大热闹。那位明惠小姐你们都知道吧,偏她听到‘大公子’三个字就不要命了,学着死了的那位就往那人怀里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抬头一看,竟是那个白凤鸣白大公子!”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锦哥心头一突,不由眯起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