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礼笙带好吃的来到桑意的病房,她正靠着枕头,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深知,自己可能很难从她眼底看到笑意了。他将鱼片粥盛好后又吹冷,等到温度适宜才端给她,不出意外地,得到的还是这两天桑意唯一对他说过的话:“我吃过了,谢谢。”
他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是苦涩得很。手指把玩着勺子,不停地在碗里打着旋:“还是医院食堂的?不是说味道不好吃,而且对伤口的复原不够好吗?”
桑意依旧没有回头,平稳的呼吸犹如一缕轻烟。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人确实坐在自己身边,唐礼笙会以为她早已经离开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的空气不错。”面对另一人的沉默寡言,唐礼笙只有主动出击,但没什么成效。桑意自己摆好枕头后就睡了下去,闭上眼,显然是无声的拒绝。
他的眉头拢成一座小山,对于此时的境遇完全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讨得她的欢心。
G’view有几场会议还在等他处理,唐礼笙又坐了一会儿,等到桑意完全睡着了才起身离开。可是当病房的门又重新掩上的时候,床上人却慢慢睁开了眼。桑意咬着被角,明显是忍耐了很久,她的眼眶慢慢变红,最后,整间病房里都是她隐忍和痛苦的呜咽声。
-
夜晚,唐礼笙带着一束鸢尾花来到桑意的病房,他没有立马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耐心地敲起来门。
叩叩叩几声,却没有人回应。
他以为是她睡着了,或者是不想说话,但他就是要固执地等到桑意的同意才会进去。
晚饭时,唐礼笙被迫喝了几杯酒,现在脸上还隐约有着酒气。其实,那个时候的他是可以拒绝掉别人的敬酒的。但他就是傻傻的觉得,如果他喝了酒,桑意或许会生气,或许会骂他,但最起码不会将他冷处理,不会把他当成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体。
可是现在呢?他在做什么?
没有他以为的那些画面出现,只有冷冷清清的医院走廊,和走廊上孤孤单单亮着的灯。
房间里依然没有声音传来,唐礼笙将有些枯萎的鸢尾花摆在一旁,也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他耳旁说话,好像还碰了他几下。
“阿意!”他睁开眼,抓住了身边的人,却只是陌生的小-护-士,“不好意思。”他颓然地放开手,揉了揉额角。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并没有甜甜地叫他小叔,也没有调皮地伸手挠他的痒痒肉。
“唐先生,您要不回去休息吧。”小-护-士还有些脸红,刚才被唐礼笙抓住的那一下让她止不住有一点幻想。
唐礼笙并不知道自己惹起的小桃花,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紧闭着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泄出的病房,说:“桑小姐睡了有多久了?”
“桑小姐?”小-护-士翻开手中的本子查了查,说:“她并没有在房间里啊。”
“什么?!”唐礼笙立马站了起来,眼里充斥着戾气,连带着五官都变得凶狠起来,“她去哪儿了?!有谁来过?!”
小-护-士战战兢兢地回答:“乔先生,是乔、乔先生带她出去了......”先前旖旎的梦瞬间破碎。
“乔先生?”唐礼笙放开她,喃喃道。他知道不是桑影知来过,心里也就放心了。只是这位乔先生......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地插在他和桑意之间,要是这个时候......他对着小-护-士道了声歉,尽量温和地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出去了多久,又去了哪里?”
“嗯......出去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了。人就在花园里,我之前还看见过,没有医院的许可,桑小姐是不能离开医院的。”说完还是有些后怕,没等唐礼笙回答就拔腿跑了。
深秋降临,唐礼笙在病房内拿了一件桑意的小披肩才去花园寻她。一路上他都很着急,害怕错过了她。但等他真的看见她时,他又却步了,就站在离她十米左右的地方,不敢再上前。在花园的那一角,乔祈临正陪着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玩的事情,桑意的唇边一直挂着笑意。虽然人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双肩瘦弱的可怜,但不再像面对他时的那种失去了灵魂的空洞。
他就藏身在一边,知道桑意同乔祈临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他才现身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不怕吹风着凉了吗?”唐礼笙用披肩将她裹住,温柔的叮嘱就如同两人间根本没有那丝裂缝一样。
桑意对于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但转而又想,说不定又是瞒着她安排了什么人在一直监视着她。她嘴角仍然留有笑意,可唐礼笙却细心地发现与之前不同了。此刻,那抹笑容里装满了嘲讽和抗拒,就在他以为桑意会让他拿着披肩走开的时候,她伸手自己拢了拢,然后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只是不想让私事变成别人的乐趣。”说完又退开一步,谦和地道了句谢。
乔祈临怎么会不懂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是他懂得装傻。而且,今天他之所以会来,完全只是为了来看一看桑意的恢复状况。现在人已经探到了,他也应该功成身退了。
短暂的三人行很快又变回唐礼笙和桑意两人。她静静地走在前面,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而他也安分地跟在身后,想着往后的策略。
“你还要干嘛?”桑意转身进门,看见还跟在身后的唐礼笙,一脸疑惑地问。
“......”唐礼笙只是想跟着她进来,甚至想今晚陪床照顾她。但是面对桑意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却词穷了。那些明明是很好的借口的话,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不会以为我们还有可能吧,唐礼笙?”
自从桑意知道真相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唐礼笙心慌了,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脸色也沉得可怕。他上前一步抵在她面前,病房的门被摔得震天响。幸好这一层楼只住了桑意一人,但回荡在走廊上的关门声还是让人心有余悸。可桑意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半步,反而是愈加勇敢而坚定地回望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气势却是决绝有力的。
“看够了吗?”她直视他,语气莫名带着挑衅。
唐礼笙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溺在水里,桑意的咄咄逼人让他透不过气。幸而她转了身,踏着地板上的月光,一步步走到窗外的位置。唐礼笙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被另一句话打入地狱。
她说:“该结束的怎么也躲不过,该放弃的,怎么也不该再挣扎着坚持。现在的我不是在拖延,也不是你以为的自愈,我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了断时机,来......同你说一句再见。”她慢慢转过身,明明没有开灯,却一眼对上了唐礼笙的眼睛,“我不否认我还爱着你,但我......爱不下去了,是真的,爱不下去了。”
爱不下去了......就要放弃了吗?
唐礼笙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他怎么也触碰不到。他的心口蓦地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几下,闷声疼痛,呼不出声。他上前走了两步,桑意瑟缩了一下,他就又停住了。月光正好照射在他的身上,渲出一圈圈朦胧的光晕,而桑意退在一个死角的位置,周身处于黑暗之中,像极了她如今的内心。
“我曾经毫无底线地信任过你,但你却把我的信任都捏成了粉末,真相的大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你还记得孩子没有了以后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桑意的语调还是平缓不变,但唐礼笙了解,她已经泪流满面。那些看不见的泪水带着腐蚀的作用,在他的心上灼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好像是一道道永久的伤痕,再也好不了了。
“那时,明明我自己都痛不欲生,但却还假装没事的安慰你,每天想着一些好笑好玩的事情来让你开心,直到能让你忘记失去孩子的痛。可是,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我那样,你早就知道我们之间并不是什么叔侄,那个孩子也不是什么畸形的产物,他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是可以活下来的啊!我就是个杀人凶手,把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推向了死亡之路......我-他-妈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不是的阿意,不是这样的......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你的吗?”桑意认真地询问着,却不是真的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她说:“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有那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没有得到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就同样不会有失去生命呃那个机会!”
“阿意!别这样说......你这样我会很难受。”唐礼笙低下头,窒息的感觉紧紧包裹着他。他受不了桑意这样否定自己,更受不了她全盘否定他们的感情。
桑意笑了笑,扯着的一道声音都十分凄厉:“难受吗?我也难受......所以,为了大家今后不再难受,我们还是分开吧。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两不相干,互不牵扯。”
“不行。”他完全不加考虑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不行?”桑意像是在嘲笑着他的天真,“不能分开,难道还要拉拉扯扯地爱恨纠葛一辈子。当初因为我母亲,哦不,呵,我竟然是个连母亲都没有的人......”她自嘲一番,叹了口气继续说:“当初因为桑乔的去世,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后来你说服了我,我也服从了命运。可是后来呢,我得到了什么?是你没有底线的欺骗,还是我弄掉亲生骨肉的伤痛?我是傻,但还没有傻到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得聪明一点。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而你,就是我的那条河流。”
“我那不是欺骗,我没有想过要骗你......我只是想在掌握好一切之后再告诉你......”
“所以呢?唐礼笙,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何况,你的谎言只给我带来了痛苦和难以愈合的伤口。”
“那你以后呢?真的要跟我从头到尾撇清关系?”他迫不及待地问,企图在她脸上找寻一丝犹豫的神色。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黑了,这一回,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桑意顿了顿,想了想才回答:“我们本就没有关系,从前是过情侣,此后,连叔侄都不可能是。”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直到把房门打开,请求唐礼笙离开。
唐礼笙的脸上满是受伤的神情,但无论他将姿态放得多低,桑意似乎都铁了心的不愿回头。他一步步走向门口,在门就快被关上的那一刹那,还是回头紧紧抱住她,说:“我不会放手,阿意!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厌恶我,甚至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见。但我既然牵过你的手,就不会再放开,哪怕以后你给我出再多的难题,我也愿意一个个去解决。只要你还在原地,不离开,哪怕不回头,我也会主动走到你的面前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吻上她的侧脸,那是很久都没有过的最亲密的肌肤-相贴。
“可我们不是小矛盾,我们不是在吵架。唐礼笙,我没有要给你出难题的意思,我给你的是一个答案,就算你再不愿意承认,它也是一个答案,一个既定的事实。”
“只要我不承,它就不是一个答案!阿意,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真的舍得放弃吗?你能离得开我吗?”他捧住她的脸,逼着她回答。可还在桑意为难的时候,他又重新将她揽回怀里,郑重其事又霸道地说:“可是我离不开你!少了你,我的人生再也不是从前的唐礼笙!”
说不震撼是假的。桑意平静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再一次澎湃跳动起来,但理智总归是在的。她试着推开他,可他拥得太紧,桑意也只好靠在他怀里说:“你这样做是在笃定我所谓的深爱吗?可你这样的言行是在逼我,你得到的也不是我的自愿。”
“我只是想要你的原谅!”
“原谅?”桑意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最后她说:“唐礼笙,就算我原谅了你,那孩子呢?他能原谅我吗?我又该去找谁求得这个原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