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长钩暗戟】
建昌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堂会就设在极大的池塘边缘,远远地,茹茉便听见了丝竹之声,只见远处假山林立之中,人影绰绰,有个头戴“紫金七星冠”的在山木掩映之中来回穿梭,趁着湖边潋滟,满园皆春。
走到近处,望见那头戴“紫金七星冠”的男子,瞧清楚他身上穿的行头和化的那一双火眼晶晶时,才知道,这是演“美猴王”的,而演美猴王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桃春风。
桃春风有一双无论何时都含笑魅惑的眼,略有些纤弱的身形,初一望,却只当他是个女人呢,真乃妖孽啊!
“桃班主准备的怎么样啊?一会儿是不是演大闹天空啊?”茹茉跑到了台上,嗓门之中仿成稚音,俯视着桃春风笑问道。
桃春风用手指抚了抚头上的那紫金七星冠,微微一笑,“不知小姐是...........?”
茹茉瞅着桃春风的那双媚眼,笑了笑,讪讪地道;“我是凝雪公主。”
桃春风闻言,立刻行了个大礼,唇边换上一个恭卑的笑容,“原来是凝雪公主,小民多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好说,好说,桃班主不必多礼,”茹茉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从台上跑了下来,跑到桃春风身边,哈哈笑道;“桃班主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呢,一会儿是要演大闹天空吗?”
桃春风眼眸一低,含笑捧杯做答;“回公主的话,一会儿确实是要演这出戏,不知公主可否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了,我最喜欢美猴王偷了仙丹,喝醉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啊,会一直的翻跟头,可好看了。”茹茉笑吟吟地赞着,走到台下正席的旁边坐下,拿起一杯茶,摆摆手道;“桃班主赶紧去准备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等到桃春风额首告退后,远远地瞧见沈约和范云一并朝正席这边走来,仔细观察,沈约今晚的神情很是凝重,难道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吗?
沈约和范云落座,茹茉笑着将手中的茶杯递给范云,“这个水很好喝,是不是八宝茶啊?”
没等范云接过茶杯,沈约的目光就先被吸引了过来,只见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又看向了桌上的茶杯,仿佛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似的。
“沈哥哥,你怎么忽然想到办堂会了?一会儿的戏很好听吗?桃春风唱的与众不同吗?”茹茉对着沈约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问完后,脸上依然保持笑意如风。
沈约似是没听到一样,专心地研究着手里的茶杯,好半晌才将目光转了回来,眉毛都不动一下地道;“一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茹茉失望地看向范云,瞅着范云的一脸坏笑,她咬牙暗道;“沈约平时说话是这个样子的吗?不是也黏了假面皮吧?”
范云收起冷眼旁观的意味,欲盖弥彰地掩口而笑,“雪儿,你是不知道么?你沈哥哥只有面对你茹茉姐姐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百八十分的耐心来。”
茹茉怔怔地翘起了嘴角,尴尬地咽下一大口茶,指了指台上,“看戏,看戏,马上就要开演了,美猴王大闹天空!”
戏台上桃春风一身亮片金甲,把美猴王演得英气飒爽。台下茹茉拍手而笑,兴奋地道;“行头真好看,扮相也惊艳,唱的更是好。”
沈约笑道;“雪儿小姐若是喜欢戏班里的行头,我让他们搬上来观一观,岂不是更好玩..........”
话未说完,隔了一会儿,建昌府的管家带了两名家奴捧了一大堆东西过来,大多数是些玉带、朝珠、扇子、牙笏、手帕、腰巾之类的,可一样却是体积极大,表面瞧着像是个细软包袱,隐隐地看得见里面却是一些类似毛发的轻浮之物,托在手里显得极轻。
范云并不吃惊地看着那东西,笑道;“这叫灰头袱,里面装的是唱戏扮装用的水纱、雉尾翎、狐尾、甩发、髻发、耳毛、发髻和各式各色的髯口。”
茹茉蹲下身子,察看着那些髻发、甩发、耳毛之类的,放在自己掌心上,偏了头向范云道;“找只猫来,我觉得这些髻发耳毛里有股不寻常的味儿..........”
沈约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浑身一下轻松一般,心中一动,直觉笑道;“你不是凝雪,是茹茉?”
“沈大哥真后知后觉,妹子都来好一会儿了,你现在才认出来。”茹茉一般冲沈约说着,一边望向桃春风,亮片金甲的戏服将他的身形包裹得严严实实,宽袖扬起,内衬几乎没有看出任何异样,就算是藏暗器,也是藏不住的,莫非他只是单纯的要演一场堂会?
“凝雪公主您这是看够了吗?”台上的桃春风停下了戏步,垂下了眼眸,表示他已经很不高兴了,“要看戏就看戏,是我演的唱的不好吗?这建昌府也太有规矩了,怎么好拿人家行头来研究的,不行,小侯爷今日一定要给我个说法。”开始了不依不饶。
桃春风那边不肯罢休,这边茹茉抱着那只刚嗅过髻发的猫,疑虑未消地朝沈约暗笑,“虽然这只猫在嗅过了那些髻发耳毛后并没有产生异样,但这不能代表这里面没问题了,怎么觉得还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道,可是这味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灰头袱里面的水纱、雉尾翎、狐尾、甩发、髻发、耳毛啊,我们都是每日用头油浸泡过的,所以味道难免,这也是为了保养那些毛发。”桃春风在最适时的时候,给了最合理的解释。
范云随口道;“那‘把箱’里的刀、枪、剑、戟都怎么保养?不是拿熏香水也来个浸泡吧?”
桃春风无法再保持平静了,有些隐忍的眼神忍了半天没忍住,一瞪眼道;“这戏没法演了,看来几位是对小民的行头比对台上的表演还要感兴趣喽?既然这样,小民就给各位一一介绍介绍这行头啊,花枪什么的..........”
“实在对不住,桃班主,”沈约悻悻地欠身道;“公主和范学士在京城的时候,常有机会进宫看戏,这前台上的嘛,他们是看多了,唯一好奇的便是这后台了,所以刚刚我才让家奴搬来班主的行头一观,不想桃班主如此的不高兴,看来本侯真是唐突了。”
“是啊,都怪本公主不好,硬是要沈哥哥搬唱花脸的行头一看...........桃班主继续,本公主的好奇心先暂时收起来,还有什么好看的戏码,尽管演上来,演的好,本公主重重有赏。”沈约上面的那一番说辞合情合理,再加上茹茉现在的这几句,桃春风就是有一万个不情愿,也要把这出戏演下去。
果然,桃春风用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鬓角,吁了一口气,淡淡点头道;“也许大闹天空这段戏是不够精彩,但是我也不是没有绝活的...........”
“什么绝活,快快演来?”茹茉忙道,乐滋滋地一心要看“绝活”,但同时心中也有了思忖,这绝活并非好看,只怕这“重头戏”就该上演了!
台上响起了激动人心的乐声,桃春风从后台跑出,挥着一柄长钩戟,脚下赤红色的马靴咚咚,矫健处如羿射九日落,激励时如雷霆震怒,舞得兴起,更有钩戟穗子从台上落下——
“啊!这个穗子给我了,我捡到了...........”突然一个欢快的咋呼声传来。
茹茉刚吃了一半的香蕉喀在喉咙,好不容易吞了下去,一抬头,发现凝雪已跑到台子上,手里拿着那个钩戟穗子,加入了桃春风的狂跳之中。
范云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看到萧衍一边笑着,一边兴致大好地朝这边走来..........与此同时沈约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虽没有惊慌,但那紧张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可不是么,怎么能有“两个”凝雪呢?
茹茉心头一转,猛然拿起灰头袱里面的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正好把下半边脸全遮上了,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眸子。
沈约和范云刚要行礼,被萧衍扶了起来,笑道;“雪儿吵着一定要来看堂会,本王也是没办法,就带她来了,这丫头真是没规矩,一看见好玩的,就玩疯了。”
沈约理了理衣襟,让出了自己的坐席,伏手而道;“王爷请入座,好戏正在上演呢。”
茹茉打量着沈约,发现沈约的眉宇蹙得更紧了,其实沈约是想说,“戏都要演完了,您才来添乱,明显的,真会挑时候!”
萧衍落座,望向戴着面具的茹茉时,嘴角微扯,仿佛他不是来观重头戏的,是来凑趣的一样。
茹茉在面具下不动声色地一笑,随着乐声一停,只见她的手臂在瞬间绕上了几根七彩绸带,随着两个转身跃到了台上,待做完几个简单的动作后,便赢得满堂喝彩。
桃春风的目光索向了茹茉,狐疑的脸上更添了些好奇,道;“不知这位高人是...........?”
茹茉笑道;“我不是什么高人,我是街头玩幻术变戏法卖艺的,一直仰慕桃班主的大名,今日有幸被小侯爷请来,想和桃班主切磋切磋,不知可否...........”停了停指向凝雪又道,“更何况桃班主刚刚也见到了,这位小姐是坐在台下的,怎么一下子跑到台上来了,这就叫做幻术。”
桃春风一声冷笑,“好,我答应你,不过在切磋前我有个条件,可否把你面具拿下来一看?”
桃春风是见过茹茉的,如果把面具拿下来,势必要引起怀疑,可是不拿貌似又不行?正在为难之际,沈约走了过来,救了场——
“实在抱歉,沈某在邀这位小师傅时,就答应过她,容许她戴着面具示人。只因这位小师傅在曾经的表演中,上演过欲火烧鸡,一个不小心被大火灼伤了面部,实在可惜啊,可惜..........”茹茉从来不知道,沈约有这么好的编剧能力。
桃春风斜斜地歪了歪目光,转过头,脸上挂着一些讽刺的笑意,拒绝道;“是可惜了,今日春风的风采都被这位表演幻术的小师傅抢了去了,没心情,不想切磋,不演了,不演了..........”
茹茉被晾在了台上,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是桃春风主动喊停的,这场堂会总算是演完了,谢天谢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茉姐姐,你刚才舞得真好。”凝雪凑了过来,轻声低笑,“衍哥哥把我带来,我就知道,今晚一定有好戏看,对了,刚才那个男的,长的可真好看啊!”
茹茉愕然道;“雪儿,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你说是你衍哥哥带你来的?”
“是啊,茉姐姐,你怎么了?”凝雪望着茹茉,眼瞳里闪烁着疑惑。
茹茉只能沉默无语,萧衍故意带凝雪前来,究竟是为何?一边卸下手臂上缠绕的绸带,一边朝台下一望,却见桃春风在向萧衍行礼。
桃春风跪下,脸上有了很浓的笑意,面向萧衍,“能给几位贵人表演技艺,真是春风莫大的荣幸。”
“听说桃班主是从漠北来的?”萧衍修长的手指抚上青花酒杯,递给桃春风,笑道;“中原的酒多为醇厚,不如漠北的甘冽,不知桃班主可喝得惯我们这的酒?”
“小民的祖籍是在漠北。”桃春风不由自主地腿一软,接过酒杯,先是一拜,接着把酒倒了一点在地上,然后方放到唇边抿了一抿,最后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还是中原的酒好喝啊!”
茹茉如醍醐灌顶地脑中轰然一响,几乎要窒息了,刚才桃春风从萧衍手里接过酒杯后,行得是拜、祭、啐、卒爵四步酒礼,也就是说只有向主子表示敬意时才该行的礼,那么桃春风到底是谁的细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