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图·柴达府,地窖。
那光线忽而透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头来,两个披头散发,瘫坐在地,毫无半丝儿气质的女人便敏锐地爬起,争先往那亮光跟前凑,脸上露出贪恋的笑容来。
这不到半月的生涯,已将这两个女人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这次光线亮的时间格外的长,先是滚进来两个圆团。两个女人害怕的都避开了,好半天才敢试着去碰--却是软的,一时间大喜过望,那竟是棉被!
这地窖里头,阴冷潮湿,两人的手脚皆生了湿疹,随着天愈来愈冷,手脚竟肿了,且又痒又疼。两人都以为自己是要不好了,可怜见,她们皆没受过苦,哪知这便是穷人家冬日多会害的冻疮呢?
这两日,做梦都想再回去自己的高床大榻,做梦都想再过一回嫌汤婆子烫手,嫌暖阁太热的生活。此时见了这棉被,竟又忍不住动心,争吵起来。
一个道:“你横竖老了,不如与了我,趁早入土为安了,我每逢清明,必会为你念声佛号。烧点纸钱。”
一个道:“你横竖贱命一条,不过是个妾罢了,还没有孩子,我却是有儿子的,你与了我,早晚多少纸钱与你,请个水陆道场也不拘的。”
那个便冷笑:“你若有儿子,便不会沦落到今儿的地步,我入府两三年,却没听说过除了福晋的少爷外,府里还有出的。”
这个便愣了,只道:“这个的阿玛却是比柴达高了……”
那个便啐了她一口,只喊‘你竟是做白日梦呢’。
这个便愣住了,半晌不说一句话,只是抱了被子,哭了一被面的鼻涕眼泪。
那个竟然也不嫌弃,还想抢。
这个方道:“我却是和亲王的亲额娘,待我儿回来,你必不得好果子的。”
那个便嗤笑了一声:“我青娘却是不怕的,你休哄我,天家哪会有如你这般不着调的妃子?”
这个便愣住了,口里头只说:“我是和亲王的额娘,我是和亲王的额娘……”
青娘还想说话,却见着上头又抛下一块吃食来,忙捡了贴身藏好,口中直呼‘谢谢恩人’。
她觑见,那中年妇人仿佛是魔怔了般,竟一直在道:“我是和亲王的亲额娘,我是和亲王的亲额娘,你们谁敢不敬!”
青娘突然觉得这妇人可怜:竟是想要个儿子,想要的走火入魔了。却也不曾想象,若是真有个如同和亲王那般孝顺的儿子,她怎么会被福晋抓了关这地窖里头来?还连累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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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嬷嬷满心欢喜地端着她精心炮制的‘茶水’便回来了,为了保证口感喜人。她还特意在那用了两大把胡椒并着葱蒜等辛辣之物熬出的汁子中,加了两大勺盐。
可惜,这一回来,她要精心‘伺候’的那人,却是早已离去了。
容嬷嬷有些失望,却舍不得自己精心调制的好‘茶水’被浪费了。
正巧看到小安子打外头回来,便叫住了:“别说嬷嬷不疼你,这杯子好茶水却是与你了。”
小安子素来不被容嬷嬷看的上,盖因为,伺书那几个,都是她亲眼看大的,且那几个都算是知根知底,而小安子,却是别人给的,且一给了,便被雅娴引为心腹。容嬷嬷怎能放心?怎能甘心?
她此刻叫小安子喝了这茶水,未免不是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只小安子今儿个实在是跑了太多地方,早渴了,且容嬷嬷虽素来与他不和,但所有人都知道,容嬷嬷是最不会玩弄心计,做什么阴谋的。
他便很放心地道了谢,结果一饮而尽。
几乎是当刻,他便‘噗’地尽数吐出,掐住脖子,只艰难道:“这……”
然后抬头看了眼容嬷嬷,双腿一蹬,竟是晕倒了。这还不算,晕倒了,他竟然还四肢抽搐了下。
容嬷嬷大为惊奇,又怕是出了人命,便去查看,见还有气儿,便松了口气。
她便叫人来把小安子拖了下去。
小安子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夜里,他醒来,便声音嘶哑难听,只说:“水。”
同僚里头的一个,便端了水来,不意,他见了那水杯将要近前,竟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努力坐将起来,挥开了那杯子。
避如蛇蝎。
伺候他更是十余日,不敢近前,见着容嬷嬷便瑟瑟发抖,更有甚者到了,喝水也要疑神疑鬼的地步。声音竟至年后,还未好转。
容嬷嬷至此更加迷恋调制‘茶水’,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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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小安子这几日是如何熬的。
只说乾隆,这二十六封笔了,二十七便减了梅花,给各宫女人送了去。
及上二十八日,这位爷便是要看冰嬉了。
八旗子弟中精选出了二百个冰嬉好手严阵以待,这位爷便也邀了太后,皇后等一宫女子,前去观看。
只太后身子还下不得床,故而来不了,娴妃继续告病,依旧没来。
乾隆想了半晌,竟是生了闷气,觉得这女人委实可恶,多日不见,竟也不想念。
可转念一想,竟又觉得她不来也好,身子还弱着,出来久了,反恐不美呢。
他这般一想,竟又只想快速能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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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想念雅娴,雅娴却乐得清闲。
冰嬉在她眼中不过如此,一群男人,穿着乌拉滑子【注1】如同孔雀般,不断的换了方位展示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
与其去看一群公孔雀,倒不如多做几件小衣呢。
她这厢安安闲闲,却不料,麻烦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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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的大太监吴书来却是有个徒弟加干子的。
那小太监,却是唤作福海。因着着实聪明,且又与吴书来同姓,便被吴书来认了个干儿,自此倒是有了人为他养老送终了。
不过,少不得的,他也该是照顾福海。
这福海,却也是跟着去看了冰嬉的。他且看的入迷时,却听高氏娇娇弱弱道:“皇上,娴妃妹妹怎么没来?她莫不是因了皇上近儿个去的少了,便……哈哈哈,这也不应该啊,娴妃妹妹,却是个顶贤惠的人儿呢。”
富察氏闻言脸色骤变:‘从来便没有贤惠的妃子,只有贤惠的皇后,她这口口声声的‘贤惠’却不知是要挖苦谁呢。这高氏,心果然大了……’
富察氏看向高氏,却见她正摸着肚子。富察氏便更气。她转念一想,笑道:“却是呢,这娴妃不知怎的,竟是比妹妹这有身子的人,还要娇贵些儿,竟不知病成如何,来都不来了……”
高氏闻言心头恨的不行:‘这因病不能来的,除了娴妃,却还有个太后呢。富察氏这个贱人,却是故意要将她与太后对起来……’
高氏乃打断了她的话:“生病乃人之常情,姐姐却是身体从来康健,心情也一直很好,否则怎么会不懂生病人的苦来?”
这话说的却是诛心之极!永涟去了多久?富察氏焉能‘心情一直很好?’
富察氏当然不肯示弱:“妹妹此言差矣,若妹妹有一日,尝过姐姐我现在的苦……”
她说着,便用眼睛去瞅高氏的肚子,那姿态已是相当明显了--你尝过丧子之痛后,倒与我来笑看看?倒‘心情一直很好’?
高氏自然也懂,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却不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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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间,福海回了自己的屋子。见里头坐了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在做针线活。
方松快了。
他吐了口气,放松下来,走过去便道:“冬儿你再也晓不得,今儿个我却是看了场好戏。”
那女子抬起头,看着他:“什么好戏?”
他上头来搂住这女子,附耳轻声道:“今儿个皇后和皇贵妃吵架,却拿了个无辜的娴妃来做筏子呢……”
他便如此这般的同这女子讲了一遍。
这女子便走了眉头:“你千万得帮衬些娴妃娘娘。”
福海道:“我省的,干爹那头,我也一直只说娴妃的好。我知道你是先帝元后的心腹丫头。放心,我纵然肝脑涂地,也不敢让你旧主子的心肝眼珠儿受半丝儿委屈。”
那女子便道:“噤声,我却不要你的肝脑涂地。若只为这个,我干嘛不如同迎春一般嫁给内务府的?纵是为了主子,却也是因为这人是你。否则,你以为哪个好女孩愿意做对食夫妇?”
福海听了,心头爱意更浓,他眼圈儿都生生憋红了,只过了半晌,方嗓音带了哭意:“我省的,娘子,我都省的,来生,我福海若能为个健全男儿,必找到你,许你一世平安喜乐……”
那女子抬头,原本只算清秀的脸庞,突然笑开,端的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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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副总管马齐府。
那曾扇了哈达苏嘴巴的太监,此时正恭恭敬敬站在一个女子身前。
女子身着月白色旗装,头上戴了同色系的旗头花样。再配上白玉的簪子,显得越发清新脱俗。更难得的是,这颜色清淡虽清淡,但却是极好的,并无与这过年的气息冲突。反倒显得格外夺目了。
她此时却对着太监道:“叫那哈达苏撞了高氏,最好,让她是被皇后的人吓得撞了高氏。这事儿吩咐皇后身边的金凤来做。无比自然妥帖。哈达苏那个戳货不必知道了,横竖要让她本色演出次。”
那太监便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
她心里头好盘算:哈达苏蠢的人尽皆知,这样一个蠢货,又是被皇后身边的丫鬟给吓着,才撞了高氏。不仅不会让人怀疑是乌拉那拉家做的,还更会让人对比出,娴妃作为同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儿有多么贤惠。
那太监领命去了。她方跪下,对着正西方磕了几个头:“娘娘,奴婢终是能为您做些事儿了。”
原来,这女人便是当年孝敬皇后身边的四心腹之首的迎春。
当年富察氏交给雅娴人脉本子时,便曾言,对佳嬷嬷和四迎,皆有安排。
当年的孝敬皇后,既然能把持雍正的后宫多年,赢得了雍正的敬爱与看中,便知她的手段乃极高的。而在她薨后的这么多年,她生前的布局依旧有条不絮的在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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骥远站在这满目苍夷的河山跟前,叹气时。和亲王弘昼正好走了过来。
原来,原该去西北的骥远,由于山东的灾情太过严重,竟是半路上被调了头,送来了山东,美其名曰是‘实战训练’,实则,不过是个看护兼打手罢了。
这已是腊月29了。
古谣道:‘二十八,把面儿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
可在这山东境内,莫说是馒头了,就连稀粥也是数量有限的。
和亲王因了骥远的口音,及曾多少听过一些努达海的事儿,便对他有了深切的同情及好感。
此时听他叹息,便笑问:“你想家了?”
骥远却是摇了摇头:“奴才只是想额娘一个人呢。”
他复又补充道:“奴才家人口众多,奴才无法想的过来……”
和亲王仔细一想他家的事儿,便明了:他他拉府根本便没有几个人,哪存在着想不过来的情况?只怕是想不过来是假,不愿想才是真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1冰上滑擦者,所着之履皆有铁齿,流行冰上,如星驰电掣。满族传统的冰鞋,是在一块木板的底部固定铁条或铁片,再将木板扎紧在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