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数次想过这些如果,再后来,在许多个不眠之夜,辗转,无数次想,如果他此生,从开始到最后,都有这样的欢喜,能与凤璃在一起日日夜夜,能泛舟水上,逍遥天地间,朝朝暮暮。
如果……
或有人这样的幸运,奈何不是他木言青。
他终究是……修罗场中跑出的厉鬼。便纵然有人珍惜他,有人守护他,他还是会长出尖的牙,利的爪,将仇人的心肝从腔子里挖出来,祭于亲人灵前。
他相信他的爪子伸出去的时候,凤璃是有所察觉的,他是那样敏锐的一个人。
凤璃时常说“阿青,你若是女子,我定娶你做我妻子,虽然你什么都不会,但我会就可以了,然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木言青扬眉应他“若我是女子,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
凤璃的笑容僵住,他轻轻吻他的眼睛,他说“阿青,我只想你欢喜。”
“我知道。”
“你不知道!”凤璃低声说,“阿青,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有朝一日能得你朝夕相伴。这样的日子,别说一年两年,就算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甚至是一个刹那,我都会觉得此生圆满,再无遗憾。所以阿青,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哪里,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我都只想你欢喜。你……你明白么?”
木言青说我明白。
凤璃微笑,转身要出去,却听到身后人轻轻问“凤璃,在农家别院,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而是要一个人离开?”
如果当时他带他走……凤璃没有回头,背影里黯然与萧索,萧索如这个秋末的风,他说“阿青,你说傻话了。即便当时我肯,你也是不肯的。”即便他肯,他又如何舍得他去过那些漂泊天涯,颠沛流离的生活。
更何况那时他肯定放不下莫辞,即使莫辞骗了他更或者说是背叛了他。
原是他与他逃不过的劫数。木言青于是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一点。他说“凤璃,我或要回京一趟。”
凤璃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并不问他回京做什么,只道了一句还回来么?
“如果你不怕……”
“只要你肯回来。”凤璃重复,“只要你肯回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那是他的承诺,木言青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有眼泪流下来,你知道么,有时候,眼泪和鲜血一样,会在灵魂上烙下透明的印记,无论辗转轮回,还是三生石上,相爱的人总能看到。
即使她不爱凤璃。
行刺朝廷命官,多半有去无回,就算侥幸回来,只怕从此也要亡
命天涯。或者说,他更想再见莫辞一面。
但是凤璃说他会在,无论什么时候回来,他都在……但其实有时会希望他不在的,木言青从背后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低声说“等我。”
莫辞要反了。当天夜里,他带了兵马,在落雨门发生兵变。木言青知道了,自然是要阻止的。这大梁江山,怎么说也是她的先祖随着大梁的建国皇帝打下来的,又是她木家在世世代代守护着。
临水宫。
一名“女子”和着琴声吹着萧,让慵懒地侧卧在美人榻上的莫辞无比沉醉在这琴瑟和鸣中。倏忽,“女子”右手扣动萧上机关,使其瞬间变成一柄短剑、脚尖轻点,如一朵红莲,向莫辞刺去。
“护驾!”旁边的太监尖声尖气地喊着,眼见短剑就要刺入莫辞心口,可中间偏偏横插一剑,将来势汹汹的剑挡了回去。此时,劲掌扫来,击中了“女子”。他跪坐在地上,嘴角挂着血丝。闻声而来的护卫队纷纷用戟尖对着木言青、护在莫辞身前。
“退下。”
“皇上!”领队的安远跪在莫辞跟前,“此人留不得!”
“不要朕说第二遍。”莫辞依旧是那样漫不经心。
“是。”安远带着所有护卫退下。
“阿青,我要怎样,才能讨你一场欢喜?”莫辞眸中尽是落寞。
“皇上言重了。”阿青嘴角的血丝,红得刺眼,莫辞走到阿青身前,蹲下,伸手替他擦掉。
“阿青,你若要这天下,我便给你这天下;你若要我的命,我便给你我的命。”莫辞抱起他。“我有这天下却得不到你,我要这天下何用?况且我的命,不值钱。”莫辞抱着阿青向临水宫,“刚才安远弄疼你了吧,我会惩罚他的。”莫辞细声细语地向阿青道。
“皇上不必如此。”阿青冷冷的看着莫辞。
“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莫辞叹了口气,把阿青放在美人榻上,“好好休息。”
莫辞临走前说了几句,无非是一些向阿青表明自己心声的话。一炷香后,阿青坐起,他想哭,他恨自己,他恨自己杀不了莫辞,他恨自己不能为他的子民报仇。一年前莫辞亲自带兵灭冰泽国,男丁全部被杀,女子全部关入俘虏营,或为军妓,或为苦力。他身为女帝,却被送到莫辞营里,说是让他保护莫辞。
“真是讽刺。”
——他想杀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保护他。
“皇上,该喝药了。”阿青面无表情地把一碗黑乎乎的药递给莫辞。莫辞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皇上就不怕我下毒?”
莫辞苦笑一声,将碗置桌上,“能死
在你手上也很好,昨晚的事忘了吧,是安远太没分寸了。我本想,若是我让你伤了我,你会不会开心点?”阿青没有看莫辞,逗弄着笼里的画眉,他和那画眉一样,都是被命运囚在笼子里的。
“阿青,以后只有我们二人时,你照样叫我莫辞,好吗?”莫辞贵为帝皇,此刻却把身段放到最低,只为博得眼前人一笑。
“以前是,现在……呵呵。”阿青的确笑了,却充满自嘲“一个战败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讲这些?臣妾不过是裴大人从俘虏营找来‘保护’皇上的。但!要么,皇上的鲜血,盛开在臣妾的刀锋之上;要么,臣妾的热血,喷洒在皇上的宝剑上!”
“哈哈,好,那我一定要等你来杀我。”
“妖女,出来!”安远拿着长剑,在临水宫宫外。
“安大人。”阿青慢条斯理地步出,“不知安大人执剑来这后宫女眷的住处,所为何事?”
“你这妖女,皇上呢?”安远用剑指着阿青。
“安大人,刀剑无眼。皇上正在休息,若是他看到这一幕,当心他治你个擅闯后宫的罪名”阿青无视近在咫尺的剑尖,定眼看着安远。
“你这妖女,不仅魅惑皇上,在这青天白日下,居然还敢妖言惑众!此时此刻,皇上怎么可能在休息?”
“呵呵,安大人你不信便罢了,不过安大人你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女地叫本宫,可是惹得本宫不悦呢。”
“你!”
“都给朕住手!”莫辞走出来,“安远。”
“皇上,臣这就去领罚,只是臣希望皇上不要再被这妖女蛊惑、迷了眼,处处偏袒!”安远自知冒犯,瞪了一眼阿青,愤愤地去领了顿板子。
“阿青,没伤着吧?”莫辞牵起阿青的手,却被甩开。
“皇上,臣妾可是妖女,皇上还是小心点好。”阿青独自一人进入内殿,将门反锁。
阿青,你若真是妖女,那你早就把我杀了吧。莫辞躺在外殿的美人榻上,想着。我是这皇城里孤独的王者,见过太多的虚情假意,看过灯火明灭处的温暖,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如此下去,却突然遇见真性情的你,这叫我重新点燃了心中的希望之光。这一年我们夜夜相拥而眠,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我觉得,只要你在身边就够了。朝臣都说阿青你是妖女,说芙蓉暖帐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说是你害我荒废朝政,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我是根本不想上朝。
一滴泪,从莫辞眼角滚落。
如今他大梁国国库空虚,一年前出征冰泽国虽然扩大了领土,但却为此透支了国力,再有他国的不断入侵,内忧外患。
莫辞叹了一口气,他该去见大理寺卿裴复了。
“老师。”莫辞向裴复行了一礼,然后坐到主位上,示意裴复也坐。“在这里还习惯吗?”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裴复回了一礼,坐下。
“大梁现在的国况,朕该怎么办?”
“凡治世明君,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仁者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陛下宽厚仁义,守诺如一,必可得信于天下之人。”裴复看着莫辞,眼神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
莫辞右手撑着脑袋,心底默念“治世明君”,他又不是什么圣君明主,做不来那一副操劳社稷的模样,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一个昏君。
莫辞从大理寺出来,像往常一样去临水宫。
刚走到宫外,就听见里边吵吵嚷嚷的,他皱眉,他知道,阿青不爱热闹,里面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果不其然,走进一看,一个术士摆起神坛供奉念念有词,一手端着木水,一手拿着桃木剑,转眼看到阿青,被捆在一根粗壮木上动弹不得——饶是阿青武功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
术士一边摇头晃脑跳着鬼祟的步伐,一边不住地往阿青身上泼牲畜血。阿青一身红衣,更发鲜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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