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罗一出门,就一直袖着手。
手倒不是多疼,可是流了些许血,她很怕。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在茫然中渲染了过分的恐惧。
可她不敢人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该跟谁说。
姑母和七哥固然对她是好的,可她此刻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不可能事事都靠着姑母和七哥。
她虽然没有自己强大起来,掌控自己命运才更可靠的理念,可她也知道,不是任何时刻,姑母和七哥都能出现在她面前,替她分忧解难。
没有谁是神佛,可以无限法力无边,可以无限随叫随到,可以无限不求回报,可以无限对她疼宠倍至。
朱焕并没吩咐人给她止血包扎,一则是忙忘了,二则也未必没有顺便考察她的意思。说好话谁都会,而且不要钱,想要几车都有,容易的很,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看她做的如何。
明珠和翡翠和沈轻罗年纪相仿,都在七八岁的年纪,不过是朱沈氏从底下的家生子里面选出来的,看着聪明伶俐之辈。
毕竟年纪小,没在人前当过差,只靠着耳濡目染,所学终究有限,是以沈轻罗这么一藏一掩,她二人也没觉察出不对劲来。
沈轻罗来时煎熬倍至,回去时虽然好些,有明珠、翡翠扶着,可也受了不少罪。
一回到寝房,沈轻罗便道:“替我打盆热水来。”
翡翠应声去了,明珠便蹲下来替沈轻罗脱鞋。鞋都湿透了,罗袜上冰凉。明珠呀了一声,歪着头道:“表姑娘,您的脚这么凉,还有知觉吗?要是冻透了是不能即刻就沾热水的。”
冻是没冻,她只是冷。
沈轻罗几乎是立刻就从明珠手里抽回了脚,她不习惯被人这么服侍,只摇摇头道:“还好,就是冷的难受。”
明珠也就没说话,脱了另一只鞋。
等到翡翠端了水过来,明珠便小心翼翼的将沈轻罗的脚放到了温水里。这温暖的感觉一将沈轻罗的双脚包容,她便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明珠便抿着嘴笑道:“表姑娘饿了吧?奴婢去寻些吃食来。”
沈轻罗轻轻摆手:“我自己来,你们都先下去吧。”
翡翠则道:“还是等表姑娘洗完,奴婢们收拾完了您再歇着。”
沈轻罗是想提前把自己的手处理一下,然后自己动手洗脚。翡翠不走,她既无法包扎手,也没法洗脚,一时就有些闷闷不乐。
翡翠看不过眼,便白了一眼明珠,道:“你倒惯会偷懒,回头太太问起来,我可实话实说,绝不给你遮掩。”
明珠暗暗叫屈,心道,又不是不我不肯尽心服侍,是表姑娘不肯的。
翡翠已经蹲下身去,对沈轻罗道:“表姑娘,奴婢给您洗脚吧,回头您也能尽快歇着。老爷太太都忙,可能一时顾不到姑娘,姑娘还得自己照顾自己,别让老爷、太太牵挂才是。”
沈轻罗很是听劝。
她本来手就不方便,再说底下的丫鬟们也不是木头桩子,她是好意,可人家未必领情。她原本是体恤的意思,想着不能太作贱人,可翡翠和明珠是几辈人都在朱家做奴婢的,把侍奉主子当成天经地义的事,也当成安身立命之本,不叫她们服侍,那便和抢了她们的饭碗无异,不但生不出感激之情来,反倒是战战兢兢,有几分戒备审慎。
沈轻罗也就点点头,笑道:“倒是我想左了,想着多泡一会儿热水的,倒是忘了凡事都该适可而止。”
翡翠倒是脸红了红,道:“表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奴婢无敢不从。”
沈轻罗也就笑笑,道:“有劳。”她转而望向明珠:“我刚才不小心划破了手,你去帮我寻些白布来,我把手包一下。”
明珠脸色就有些发白:“表姑娘,你划破手了?在哪划的,严不严重,要不要请郎中啊?”她说时便上前要看沈轻罗的伤处。
沈轻罗索性大大方方的伸出来给她看,道:“大概是在院外跌一跤的时候扎到哪儿了,不妨事,包一下就好了,别请什么郎中,没的惊动了姑母,倒叫她伤心。”
明珠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划破了皮,果然不严重,这才放下心来,仍然迟疑的道:“奴婢去寻些伤药来,太太那……”瞒着总是不好,万一将来事发,表姑娘不会有什么,只会落一个“善解人意,不欲叫大人操心”的好名声,她和翡翠则不免要落一个“玩忽职守,怠慢了表姑娘”的罪名。可大可小,总是叫人悬心。
沈轻罗便笑笑道:“好了好了,回头我自己和姑母说,保准不叫你们白担了心就是。”
明珠被说中心事,不免面上讪讪的道:“姑娘体恤,是奴婢们的福气。”
沈轻罗洗完了脚,翡翠替她用干布巾擦干,又替她换上新的罗袜,将手炉拿过来替她暖着脚,这才将铜盆端出去,又把地上的水抹净。
明珠也寻了伤药,小心的替沈轻罗敷好,用细白布在她的手心缠了一圈。
沈轻罗总算舒坦了,问过朱沈氏,知道她还在忙,也就不去打扰,索性自己歇了一会儿。等到吃过香甜软嫩的午饭,她在自己的小房里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临时替她收拾的屋子,比她从前住的小房子要大的多,也更精致华美些,朱沈氏是完全按照朱家前头几个姑娘的闺房替她布置的。
桌上的文房四宝吸引了沈轻罗。
她在家识字不多,只有一本千字文,还是当初她磨着沈同谦要,他口头上应了,抬脚就忘了,是朱沈氏偶然在书肆上找着了,才给她送过去的。
沈轻罗读不懂,便去问沈同谦和沈夫人,可他们夫妻哪有那份耐心,只教过一遍也就把沈轻罗撵到了一边。
她记得不多,也只能就着记的这一部分,天天看,月月看,没事就在那瞎比划。
到了朱家,上好的文房四定,看的沈轻罗眼睛都绿了,可越发珍惜,生怕自己亵渎了这些珍品。
晚间朱七过来,那会儿沈轻罗正在自己房里的小炕桌前,握着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抹抹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