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她曾这般纵马追寻轩绒烨铮,如今她再次发疯般追寻赋长忆。那个不该因为宗室内斗,卷入其中无辜受到迫害的男子。
他的一生还很长,不该因为‘五绝’而葬送了大好年华。可是,她该去哪里寻得解救他的良药,该用什么去还欠他的情债。
长宁宫一隅,摄政王暂居寝宫。
小点子守在殿外,哭的伤心欲绝,红肿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来人同样悲痛的神情。
“里面的情况如何?”
云落枫傻愣在殿外,踟躇不前,是在害怕,不想听见有关于任何他不利消息。
小点子依旧嘤嘤的哭着,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溢出眼眶。
“殿下…您可算…来了…”一句话抽抽搭搭,说了一句哀嚎三句。
云落枫揪起一颗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太医署的人悉数到场,忙着扎针的,忙着侍奉汤药的,忙着把脉检查的……没有人闲着,没有人放松片刻,皆是一副愁眉紧锁的表情。
云琉非无力的候在一旁,轻声安慰着乐安候赋天翎。见她进来,微微颦眉,使了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
云落枫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无畏的踏门而入。
那个昔日里风华绝代,高贵出尘的男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全身上下被扎满了银针,密密麻麻的针灸如同刺在她的心房,疼的她猛的一缩,说不出话来,只得痛苦的呜咽一声。
他的脸色很差,苍白中已经隐隐泛青,原本好看的樱唇已经乌黑干裂,深陷的眼窝处还有另人心疼的青晕。是不是在倒下的前一刻,还劳心费神想着国家安危?
“赋长忆?”
她轻轻唤了声,声音沙哑得无人能识。
“你…出去!”
赋天翎冲她低吼一声,目眦欲裂,怨毒的神情恨不能亲手了解她。
云落枫知道,他如今是恨自己的。赋长忆是他嫡孙,是赋家唯一的血脉,是整个赋式一族得以流传延续的香火。可如今为了她,竟变得这般生死难定,换做是自己也会恨的。
“本候不想看见殿下,劳烦殿下出去。”
云琉非皱眉,已经有些不悦,待要发作,云落枫先他一步跪坐在床前,继续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唤道:“赋长忆!赋长忆!”
他全身布满了银针,她甚至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去推搡他,裸露的上半身已经瘦的皮包骨,平躺在那,根根肋骨如此分明。
她眼睛发酸的厉害,一滴清泪夺眶而出。她听不见赋天翎的抗议,她不会出去,人是为了救她所伤,她怎么可以无情不来守着他。
佟牧站在一旁,七尺男儿已经晶莹了双眼,“殿下,主子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说什么?听不见了?怎么会,这不可能的。她不相信的摇头,一直摇头。
“赋长忆?”
不管她如何呼唤,床上的男子依旧安静的躺在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可当她难过的哭声响起,赋长忆扎着银针的手竟然弹动了一下。
云落枫激动的破涕而笑,谨慎小心的勾住他缓缓抬起来的大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像是完美无瑕的艺术品,可在此时已经没了多少生命力。
“是公主殿下来了么?”
他轻轻咳嗽一声,有些无奈道:“长忆抱歉……听不见殿下说什么,但请殿下…不要伤怀,请祖父勿要责难殿下。”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承受不住她的啼哭声。云落枫仔细的听完他的话,屏住哭声,好一字不漏的听完他的心声。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缓慢且吃力。
依旧是在为她考虑,为她打算。云落枫万分自责,愧疚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指尖触碰到她晶莹温热的泪水,赋长忆仅存的最后一点感知却敏锐的补足到。
他艰难的勾唇轻笑,伸出去的手微微紧了紧,无力为她擦去泪痕,只能轻声安慰道:“别哭,我不会倒下,我若是倒了,谁帮你守这万里河山?保你岁月无忧?”
是啊,他不敢倒的,不敢说累,不敢抛之一切就离开。这朝堂风云诡谲,外族图谋不轨,他若是倒了,这北齐该如何走下去。
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情,留她一个女儿家,该如何是好,他舍不得的。
“我不哭,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赋长忆,我带你去寻医,踏遍千山万水,访便山川河流,山水迢迢,风雨无阻,定要治好你。”
他听不见女子在说什么,只能觉察到她的悲伤和难过,以及为她留下的泪水。他是欢喜的,哪怕自己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没有力气去抱住她。但他是欢喜的,她心里有他,会为了他心疼和担忧。
这,便足够了。
可是他也害怕的,他怕有朝一日,连这为他流下的泪水也感觉也不到,怕自己变成一个感官尽失的废人,再不能为她抵抗岁月的流寒,替她挡去所有的危险。
他也是怕的,很害怕。
“本宫要解除‘五绝’的法子,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本宫都要求得解药!”
太医们立在一旁,紧张的冒出了冷汗,都不敢出言一句。这毒素远比常人想象的厉害,他们已经倾尽毕生所学,努力克制毒素的蔓延,为摄政王争取时间。但,所煎制的药始终不是真正的解药,虽能暂时压制‘五绝’急速扩散,也赖不住没有解药的事实啊。
“本宫要的不是沉默!是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十,你派出去的人可有音讯?”
见无人应她,云落枫只得将最后的希望转在少年身上。
云琉非叹了口气,紧锁的眉头未曾舒展。
“没有,派出去的队伍共十二名高手组成,其中还有医术高明的监事。但一出了北齐边疆,从此便杳无音信。朕前些日子再次派人去寻,依旧是……”
云落枫颓败的摊在一旁,身体的力气已经被抽干,心里发空的难受,这种滋味实在万般煎熬,不得逃脱。
站在一旁的佟牧,捏紧着双拳,铁拳咯咯直响,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口道:“殿下说话可是算数的?不惜一切代价也愿意救主子?”
云落枫眼睛一亮,点头道:“自然算数的。你可有什么法子?”
“有是有的,虽不知能不能行的通,但可以一试。”
“你说。”
“前些日子,听外人在传,望月谷的谷主,童老先生云游四海现已归来,此人医术高明,素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只要他肯出手相救的人,定是十拿九稳,能保住安危的。”
云落枫沉默了,望月谷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且与那谷主有个一面之缘。此事还得从霜风烈在北齐时说起。
雪栖隐身在北齐多年,不过是为了全力照拂云落枫而成立的,本无意江湖恩怨纠葛。即便如此,雪栖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问江湖之事的宫规,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望月谷的人以善毒名扬四海,雪栖以制药称霸武林。唯一不同的是,雪栖极少露面,若不是因为旗下商铺产业数不胜数,不得不与外界打交道,也不会被人发现其存在。
便是因为这个,望月谷主曾找过霜风烈要求比试,以施毒解毒为赌局,看最终的获胜者花落谁家。
可不曾想之,那童谷主连雪栖的老巢都未曾找到,寻觅数月直接被雪栖宫主一句:休与稚童比高低。而被江湖上的人一阵嘲笑,从此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江湖盛传雪栖宫主乃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那望月谷主可是年过六旬的老翁,被后生如此戏谑,那老脸如何挂的住。
望月谷在已灭梁国境内,可如今已经成了羯国的边陲小镇。云落枫曾在童谷主前来北齐滋事,找雪栖麻烦时出面会过他,可是得罪过那人。虽后来被师傅责罚,但得罪了便是得罪了。
如今有求于他,还不知会被如何刁难。
“殿下?”
佟牧见她不说话,有些紧张。毕竟这望月谷的主人是个性情多变,难以捉摸的人。想要救的人,不去求他,若是他感兴趣也会自己找上门,若是无心施救,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宁死不屈,倔强的很。
云落枫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头,“去,我去求他。”
她答应过赋长忆,历尽千难万险也要治好他身上的毒,绝不食言。
如今雪栖没了,师傅已经回了雪族,只有望月谷的人能救他,这是唯一的希望,哪怕很渺茫,也不能放弃。
“佟牧,你去收拾行囊,备好一切路途物资,选几匹上好的汗血宝马,今日便赶去望月谷。”
“属下遵命!”
云落枫将赋长忆伸出来牵住她的手放了回去,回头对满脸悲哀的赋天翎宽慰道“请乐安候放心,本宫定会还赋家一个完好无缺的孙儿。”
赋天翎没有答话,两鬓斑白的银丝在短短几日似乎又多出许多。
这是她许下的承若,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管童老先生如何刁难她,只要他有办法解救赋长忆,那她愿意拼尽一切去换取这一线生机。
不多时,佟牧从外面赶来回来,直道行程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太医收回了银针,宫奴为赋长忆穿好衣物,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在他枕靠的玉磁枕下,云落枫眼尖的盯到一块雪白的丝绢,正是她丢失的那面方巾。
她拿起来细细打量,想必是被赋长忆随身不离带在身上,已经沾染了他独有的气息。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也不该被他如此挂记,想了想,她还是将这块丝绢放回了枕下。
另一边,远在羯国的富丽皇宫内,尊贵无比的皇后厌倦了人骨琵琶的新鲜劲,却想不出更好的排解乏闷的趣事。
云岚清遥望着南边的一角,那里是北齐的方向,可是宫墙层层阻隔她看不见回去的路。
蓦的,她的心狠狠一抽,没由的疼起来。不适的感觉传来,让她逼不得已俯下身子。为何会觉得心好疼?她无措的捂着心口,茫然的望着南方。
“娘娘!娘娘可是身体不适?奴婢给您传太医。”
她苍白的脸色惹的一众丫鬟奴仆大惊失色,这皇后娘娘可是极手陛下宠爱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云岚清摇摇头,只觉得胸口的地方被人狠狠抡了一拳,疼的呼吸困难。
那一日,羯国皇宫内,有宫人看见心狠手辣,为派出异己而残酷无情的皇后留下了眼泪,神情哀婉柔弱无助,不似以往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