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李靖得胜回朝，让唐廷一雪了当年渭水河畔的耻辱。
灭国东突厥大战过后，朝廷上下，再也无人敢质疑李靖大唐第一名将的地位了，他已经成为了可以和卫、霍比肩的盖世名将。
然而正在李靖意气风发的时候，宰相兼御史大夫萧瑀的一封弹劾奏疏却让李靖一颗心跌在了谷底。
萧瑀弹劾李靖军纪败坏，攻占东突厥王庭后放纵官兵烧杀抢掠，认为李靖应当被军法处置。
他弹劾李靖的原因简单来说两点，一是他和唐俭关系好，唐俭对他有恩，和李靖却是仇人。
二就是李靖去年杀了突厥颉利可汗的妻子，隋室的义成公主。
萧瑀是隋炀帝萧皇后的亲弟弟。
义成公主则是萧皇后的堂小姑子，还收留过萧皇后，对她有恩，萧皇后一直把她当恩人看，也是一个中年魅惑的妇人，结果李靖这厮不懂怜香惜玉，一刀就把她给“咔嚓”了，萧皇后于是就惦记上李靖了。
萧瑀一为唐俭出头，二为他姐出头，所以就找了那么个理由弹劾李靖了。
要是较真的说，其实萧瑀弹劾李靖的内容站不住脚，就是战后纵兵劫掠，算不上啥大事，很多名将都爱那么做，曹操当年还屠过城呢，李靖跟曹操一比简直就是佛祖圣人了，摆明了就是一硬掰扯出来的理由。
可偏偏天子就因为这件事把李靖叫过去谈话了。
不错！
天子对萧瑀的弹劾奏疏置之不理，却把李靖叫来敲打了一顿。
李靖当时吓的呦，浑身冷汗，连忙在天子面前检讨自己。
李世民敲打李靖的时候，史书记载他提到了两个人，俩前隋大将，一个是史万岁，一个是韩擒虎。
为什么提到史万岁呢？
因为史万岁是因和前隋太子杨勇交往过密被杀的。
为什么提到韩擒虎呢？
因为他当年和晋王杨广走的近，还是李靖的亲舅舅。
李靖聪明的很，他立马就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老实做人，远离权斗。
所以，眼下在李靖的人生当中，只剩下了两件事。
低调。
还有玩物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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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最近有些心烦意乱。
去年萧瑀因为弹劾他被罢相后，朝堂权利重新洗牌，老成持重的温彦博和生性忠直的戴胄先后成为宰相，此二人的才华和人品都属上佳，有他们在中枢待着，李靖放心的很。
但有一件事让李靖很有意见。
就是去年年末杜如晦去世后，天子居然把侯君集这头中山狼也安放到了宰相位置上。
李靖为人向来低调，不爱出风头，当年征梁帝箫铣，太上皇派他和李孝恭一同出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孝恭就是个掌印的，真正出力气的是他李靖。
但李靖还是坚决把大部分的功劳都让给了李孝恭，他也从未想与人争功过，在朝堂上他一直秉持着低调原则。
可人在朝堂，谁又能独善其身呢？就算他再不想与人为难，也难免有几个敌人。
王珪、唐俭、萧瑀、侯君集.....
前三个就不提了，与他们结怨，李靖大多是身不由己，但总的来说，还不至于被他放在心上，最让李靖厌恶的则是侯君集。
侯君集纵容几个儿子为祸长安，自身也是行事跋扈，更招人恨的是他妄想挑战李靖的地位，拉拢张亮，想在大唐军中另立山头，甚至有意无意的接触太子。
若接触的只是一般皇子倒也没什么，毕竟不是外镇一方的大将，前几日蜀王李恪曾经上门求见过，李靖一样是乐呵呵的接待他，但接触太子可就太引人非议了。
据李靖得知，侯君集还曾经跟天子提过要把他儿子送往东宫给太子伴读呢。
李靖对此嗤之以鼻，就算想保你侯家的富贵，也不至于这般火急火燎吧？如此行事，简直就是自找天子猜忌，天子的忌惮之心可不会专门忌惮一人，若真引得天子忌惮了，恐怕不少将领都会受你侯君集连累。
再说张亮。
他当年是李绩的部将，李绩又是他李靖半个徒弟，侯君集结交张亮，这是明目张胆的挖墙脚，不把他李靖放在眼里。
什么时候，连侯君集之流都可以这般寻衅他李靖了？
李靖苦笑摇头。
如今政事堂七位宰相，房玄龄和侯君集是秦王府旧臣，他李靖勉强也算半个。王珪和温彦博是世家门阀中人，魏征是天子用来平衡秦王府旧臣的棋子，算起来，也只有戴胄孑然一身，专心为老百姓做事了。
可偏偏，天子又把戴胄的女儿许给了陈王李元庆，陈王的同母姐又嫁入了长孙氏，致使长孙无忌最近和戴胄走的又有些近。
再加上，前几日天子又召回了李君羡这头洺洲虎，还暗示蜀王李恪往他和李绩这边靠拢，帝王平衡之术越用越娴熟，手段也是云里雾里，愈发让人看不透了。
李靖坐在胡床上，轻轻叹息。
长安的局势太复杂啊！
比起在政事堂做傀儡，他倒是宁愿率军出征，可但若率军出征，凭他攻无不克的本事，再立下大功，又该让天子如何封赏？
他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出将入相，大唐立国以来除天子外第一人，还能怎么封赏？
难不成封王？
李靖摇头失笑，喃喃道：“若真有封王的一天，离死也就不远了。”
难！
进无可进，退被犬欺，太难！
脚步声传来。
府上的大管家轻轻叩门，恭敬道：“国公，李曹州看重的刘平安登门求见。”
“哦？”
李靖微微眯眼，精光闪烁，真是盼雨来雨，能搅动长安城这潭浑水的鲤鱼精来了！
李靖起身，双手负背，来回踱步，忽然问道：“刘小郎君登门，身旁带有何人，又带了什么礼物？”
管家道：“身旁仅有一书童，捧着一副诗作便来了。”
“你可曾看过那诗作，以何为题？”
“诗名把酒问月。”
李靖闻言玩味一笑，“好一个把酒问月。”
上道！
果然上道！
何谓把酒问月？
把酒问月就是劝人饮乐消愁，岂不是正与自己眼下情形符合？
不愧是懋功看重的子侄后辈，初入长安便能将自己的处境摸透，果然有两把刷子！
李靖想起了前几日蜀王李恪带着权万纪登门拜访，当时蜀王请自己替他引荐刘平安。
二李亲近，满朝皆知，刘平安既然是李绩侄子，那便也是他李靖的侄子，权万纪能带着少年蜀王寻到他李靖府上，他并不意外。
李靖看不透的是天子想法，想了数日，李靖也没想明白天子为何要支持蜀王向二李靠拢。
但既然猜不透，那便不去猜了，现在的天子也不是玄武门之前那般好糊弄了，猜的太多反而容易引火烧身。
李靖捋了捋颌下美髯，沉思片刻，道：“吩咐下去，半月后，某要在云来阁举办诗会，长安城内有诗才者，不论男女皆可报名参加，拔得头筹者赏银千贯。”
“另外，派人去给权先生传个消息，就说蜀王若诚心想招揽那刘平安，半月后诗会上自有机会。”
“至于今日刘平安上门求见，你告诉他，某暂且不见他，半月后他若在诗会上能力压长安才子，某自会大开中门迎他入府！”
管家一脸错愕。
这还是平素低调行事的国公爷么？怎么连举办诗会这种大动静都折腾出来了？
李靖微笑摆手道：“去吧，顺带再问问那刘平安，初入长安，有没有什么需要某帮忙的。”
“诺。”
管家应声而去，没多久后便回来了，笑道：“国公，那刘小郎君要讨两名铁匠。”
要铁匠？
李靖笑了，道：“去府上找两名，再赠百斤铁，一并交予他。”
“诺。”
管家走后，李靖迈步来到窗边，微微叹息。
天子要他在朝堂上做傀儡，他便做傀儡。
天子要把蜀王往他和懋功这边赶，他便替蜀王引见刘平安。
大丈夫已经功成名就富贵至极了，从此马放南山纵情饮乐又有何不可？
只是他的两个儿子皆非治世之才啊，他李靖健在还好，若是有朝一日突然去了，李家恐怕就要泯然众人矣了！
李懋功亦然如此，他的两个儿子，李靖见过，顶天也就是刺史之才罢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懋公才会为这刘平安铺路啊。
若是这刘平安当真有本事，让他背负二李的名号在长安城行事又有何不可呢？
更何况，这刘平安还不为世家所容，天子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李靖畅快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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