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话语坠地。
一道光明,将圣山拔高千尺,冲破万丈云霾。冲开圣山顶上人世间的黑暗。
圣山顶上,光明普照,星辰隐耀。
陆地之上,以圣山为巅峰。但圣山不过是支撑星球与大陆的世界之树的一片叶子,其隐含宇宙运转的脉络枝干,隐藏在苍茫大地,无边沧海之下。
伊莲娜口吐谶言,将自己的意志融入脚下世界之树,还在向天喷洒的、无人得见的黑暗粒子,从中浮现出乳白色的光点,从无形到有形,由圣山之巅的殿堂顶峰,向着天空挥洒。
塔纳托斯大陆自迷宫以东三级分之二的土地上,从无尽的黑暗夜幕下,如雪花纷落,飘下乳白色的光点,在地上凝聚流动,世界不再混沌一片,人们不再沉浸于黑暗之中,从乳白色的光芒中可以看到灾难之后的狼藉景象,可以找到躲避之处,可以向着广阔无边的大地奔逃。
圣山脚下。
波拉尼奥找到了玛丽之后,将她安置一旁,手中的铁剑斩破重重断壁残垣,率领公会冒险者移开沉重的废墟,解救废墟下的灾民,将他们引导向贵族区的大屋花园。
就在他苦于四周哀鸣不断,而自己的力量相较于天灾太过渺小,世路黑暗崎岖,不能前行之时。
天空落下光明的雪花,在地上聚为光的水洼,汇成溪流,流淌于所有生者与死者的头上,沿着人间的裂缝,一直流淌下去。
活下来的,沐浴光明,伤口不再流血,生机不断涌出,痛苦渐渐消退。
在战斗的,疲惫的身躯充满力气,忘却劳累,心头涌起无限的勇气。
绝望着的,不在沉浸于黑暗,此刻信奉光明。
波拉尼奥回过头,望着向天地之间散播光明的巍巍高山。那一片蔚蓝的天空,似乎是夜幕被捅破了一个口子,从中可以窥见人类生存的希望。
“赞美黎冥之神!”
身边冒险者们与幸存者们,他们的汗水与泪水一同流出。跪在尘土之中,大声赞颂神的光辉,救人类于水火灾厄。一时间,王都之中,信仰的力量前所未有,祈祷的声音盖过了大地隆隆的摇动。
与此同时,古树王国王都的状况,在大陆各地同时发生。
凡是人类居住之所,凡有高颂黎冥之神名字,信仰黎冥之神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在天的角落有一道光柱,支撑着昏暗天幕,如骤雪降落的光明照亮了黑暗与绝望的世界。
人们不再恐惧摇动的大地,开始有了希望。
“赞美黎冥之神!”
无数的人不再逃避,跪地祈祷,哪怕房屋倒塌,大地开裂将人们吞噬也不停止。他们开始相信,天上的光明是神的奇迹,能将自己拯救,只要向神灵祈祷世间的灾厄就无法靠近。
哪怕是被倒塌的墙壁砸碎了脑袋,亲人掉入深渊之后再无回返。
信徒们也相信神灵会将死者复活,只要信仰坚定,他们就不会受到伤害。
人间的一切都落在伊莲娜的眼里。她很满意。在自己的光明之下,人类对信仰的依靠取代了死亡的恐惧。
人类忘记了自己,只剩下对黎冥之神纯粹的信仰。
可是。
当她扫视人间,忽然发现了一个暗点。
光明没有将某个角落照亮。还有人怀疑着神灵。
她低头看去,一个女孩正在仰望圣山。
玛丽站在废墟的角落,撑着半人高的厚重砖墙,那是冒险者公会的遗址,她曾经站在公会的露台上,日夜眺望圣山。
现在也是。
大地的摇动着,她靠着断壁才不至于摔倒,看着散发着宏大光明的圣山,眼神中充满疑惑。
光明之前,这座宏伟的高山曾经散发出黑暗的气息。那道气息缠绕着山腰上的王宫,缠绕着曾经气势汹汹的王子,将他们心中的最渴望的欲望无限放大,不再束缚。
玛丽不知道人的黑暗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恐惧着把持着人心的事物。此刻从黑暗中孕育出光明,它真的是来为人类指引出生存道路的吗?
为何这满地光明遮掩了死亡的惨状,只剩下无谓的感动?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对神的依赖之中,忘了各自逃命?
玛丽还记得久远寺无依临走之时,说过的,黑暗非邪恶,光明非正义,一切都是人一厢情愿的幻想。
她并不排斥黑暗,因为她看到波拉尼奥与加西亚、艾琳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黑暗,但黑暗中孕育了光明,这份光明究竟将人类从黑暗迷茫之中拯救,还是是继承了黑暗对于欲望的放大,对人心的蛊惑,她还不能确定。
忽然间,玛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她目视西方无尽的黑暗。
迷宫的高墙骤然拔圣搞过云海,遮蔽了一切光明。
艾琳诺被手刀斩落天穹,坠毁魔王的宫殿。
她坐在魔王的堂皇王座之上,身下是那一只烂泥般的恶魔。它将艾琳诺包裹,托举,从天而坠的重击似乎对它造不成伤害,泥泞变得透明,似有无数星辰在恶魔的身体里闪烁。
“奥蒂列特,这些年,辛苦你了。”
艾琳诺轻轻抚摸着泥泞的波纹,望向天空中众星环绕的身影。尽管她破开了空间,将迷宫坠落回塔纳托斯大陆,两者间的距离需要光明行走漫长的岁月才能衡量,但她依旧透过阻碍,看到了那仿佛天地唯一的女人。
“怎么可能呢……”
艾琳诺茫然地呢喃着:“我竟然会被你打中……我明明已经用空间的规则将你隔开,让你的时间静止。可是,为什么我的力量会被你夺走……我创造了一切,我应该是世界的主宰才对。”
“久远寺无依……你真的是人类吗?”
艾琳诺望着那个身影,话语中自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既是恐惧,也有着孩子发现了家人潜藏的秘密时的兴奋与旅行将至尽头的欣慰。
“久远寺无依……任无晴。你们……难道是神灵?”
“你错了。”
宇宙的另一端,久远寺无依看着塔纳托斯大陆上的惨状,黑暗包裹着星球,光明在黑暗之外,挤出一点点光明施舍人间,引导着人间信仰。全然不顾陆地上生灵涂炭,大地震颤,满目疮痍。
她对艾琳诺冷冷道:
“我说过了,艾琳诺,这世上没有神灵。如果有,只有每个人是自己的神。以一己之身,撑持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