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伦敦,天空灰蒙蒙的,阴冷而潮湿。
早晨时候,天空开始飘雪。
初时只是细小的雪珠,疏疏的,落到地上,转瞬便不见了。
行人也不介意这细而疏的雪粒,匆匆前行。
西思罗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有少女在翘首期盼,时而转过身来,问身旁满头白发的老者。
“外公,妈妈怎么还不来?”
老人看了一眼外头逐渐密起来的雪,伸手摸了摸小小少女的头顶。
“离飞机原定抵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别着急。”然后自男护士随身携带的小保温箱取出一瓶牛奶交到小小少女手里,“喏,你早晨一早就起来,为了接机,没有好好吃早点。外公给你准备了牛奶,你先喝一些。”
“外公,我喝不下。”少女双手捧过暖暖的牛奶瓶,捂在手心里。“不知道妈妈身体好点了没有?我长高了,妈妈会不会一眼就看出来?”
“喝完了,妈妈就会到了。”老人亲自替少女揭开奶瓶上的盖子。
“外公,我自己可以的。”小小少女叹息,“您才是那个应该被照顾周到的人。”
老人笑了起来,“我已经好了,不然史蒂文森是不会放我出门的。”
老人身后的男护士自动忽视这一老一少的对话,两眼望向机场里的大屏幕。
大屏幕上,有一行硕大红字,不停滚动。
老人仿佛有所感觉,也抬眼看向大屏幕,然后慈蔼表情中添了担忧。
伦敦上空有大风雪团,所有目的地是西思罗机场的飞机,悉数改道,飞往盖特威克、曼彻斯特、洛拉斯哥、伯明翰、爱丁堡等机场降落。为各位旅客带来不便,请大家谅解。
小口小口轻啜温热牛奶的少女,感觉到老人和男护士史蒂文森的沉默,也抬起头来。
屏幕上滚动的字母费了少女一点点功夫,她的英文毕竟是到伦敦才真正开始突飞猛进的,有时候会卡壳。
然后,少女转头,盯着老人的侧面,不语。
老人太息,伸手,搂紧了少女的肩膀,“琅琅,只是说飞机改道去其他机场降落,这并不意味着你妈妈遇到了危险。”
机场外,已经是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将整个灰蒙蒙的伦敦,装点得仿佛琼楼玉宇。
“我想等妈妈。”少女琅琅轻声对老人说。
“先生,如果再不回寻园,晚一些时候,交通将会很危险,道路泥泞湿滑,大雪很可能造成拥堵。”史蒂文森尽责地在两人身后提醒道。这样的风雪天,恐怕短时间内所有交通都会瘫痪。
“那——妈妈……”少女琅琅抿紧了嘴唇,她想妈妈,可是妈妈答应了她,会和她一起在伦敦过圣诞节,所以,她耐心等待着,不给妈妈增加烦恼。
然而,妈妈离得她那么近,她却不能马上见到妈妈——
“琅琅。”
忽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
少女浑身一震,慢慢的,一点一点,循声望去。
在他们身后,站在风尘仆仆一行人。
为首的,是身穿黑色大衣深灰色囱领开司米毛衣的男子,以及他推着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同样穿黑色大衣烟囱领米色毛衣,黑色直管裤子的温和女子。
两人肩上头上,都沾着雪花,被机场里的暖气一烘,将融未融。
脸上都带着微笑,望着少女。
少女怔忪一秒,然后欢呼着奔了过去。
老人笑看少女仿佛穿花蝴蝶般,分开人群,奔向那坐在轮椅里的女子,两人抱在一起。
男人笑眯眯地叮嘱少女,用力别太猛了,然后揪一揪少女的脸颊。
“胖了呢。”
“爸爸!”少女跺足,“我长高了!长高了!不是胖了!”
几乎是叠声抗议。
女人笑起来,拉住女儿的手,仔细打量,随后点点头,“我们琅琅果然长高了,加上一点点婴儿肥,很好看很可爱。”
“啊,连妈妈你都说我胖。”少女偎在女人膝上,“可是妈妈瘦了。”
“听到了,琅琅觉得妈妈瘦了,你要好好休息,把体重养回来啊,晨。”男人弯下腰,在女人耳边说。
老人慢慢走过来,看着一家人团圆,心底有些东西慢慢浮上来。
他其实,错过了很多罢?
与妻子在一起的时光,与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含饴弄孙的时光。
“只是,现在重拾那些时光,也不晚罢?”老人在心里,对自己说。
“妈妈你是怎么来的?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你了。”琅琅拉住千晨的手,不肯放开。
“我们提前在斯坦德斯机场降落,改搭巴士过来的。”千晨用另一只手摸摸女儿的脸,“还好,到这里的时候雪才开始下大。”
“慕兰。”老人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轻轻招呼千晨。
“父亲。”千晨微笑,“麻烦您照顾琅琅这么久,辛苦您了。”
“有什么事,都回家再说吧。”达尼艾尔?肖恩上前一步,拍拍家伟的肩膀,“父亲,他们一路上也都累了。”
“好。”
他们身后,有警察将拉法艾尔推着的轮椅接过去,“谢谢您的合作,肖恩先生。”
艾瑟尔坐在轮椅上,时而咳嗽,脸色十分憔悴。
他已经时日无多,不过是拖着等死亡降临,身负多项罪名的他,因为身患重病,所以被遣送回国,将去法院在脚上戴电子脚镣,只能在自家宅院里活动。一旦擅自离开,就会触动警铃。这已经是对他最仁慈的惩罚。
“我先把艾瑟尔送回家,晚一点就回家。”拉法艾尔对老人说。
老人点点头,然后观察女儿的神色,只看见一派淡然,并没有任何怨憎颜色。
想必,都放下了吧?
放下那些不愉快的过去,直面现在和未来。
“妈妈,妈妈,你听我说……”少女琅琅在千晨身边,向她讲述自己这个多月来的见闻。
家伟推着千晨,边走边与达尼艾尔和肖恩先生交谈。
男护士上前一步,替他们拉开大休旅车的门,和司机一起帮助家伟,把轮椅抬上车。
外头风雪正狂,车厢里暖意融融。
一条路易威登格子大披肩轻轻搭在千晨腿上,在车子有节奏的摇晃中,千晨渐渐有一点点睡意。
“她受了很多苦。”仿佛是家伟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
“我对不起她,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吃了这么多苦。”这个苍老的声音——是父亲?
“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从今往后,应是幸福时光了。”
“谢谢你,带给她快乐和幸福。”这是达尼艾尔哥哥罢?
“我想这是所有爱她的人的希望。”
“她会好起来,琅琅别担心。”
……
千晨渐渐盹着。
那些不愉快的,痛苦的,绝望的事,在睡梦中,一点点淡出。
剩下的,是关心她,爱她,呵护她的人的微笑和祝福。
要幸福啊,千晨。
我会的,寻妈妈。
曾经有你。
因此有我。
(正文完)
2008.8.7
寒烈于上海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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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将全文写完了.
谢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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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