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间两清绝,不教媚妩对闲身。
前些时日,清黎苑移栽了两丛凌霄花。正值凌霄绽放的时节,橙色漏斗状的花朵爬满藤蔓。羽状复叶的边缘唷锯齿,裂片披针形。
一丛凌霄附木而上,蔓延生长,且新稍次渐第开。柔韧的藤蔓间隙缠绕,橙花缀葱绿。一丛攀附墙壁,或自上垂落,或顺着墙左右延伸。淡淡地花香随风而来,掠过后唯余下浅浅苦涩味道。
荀语懒懒倚在美人靠上,她一袭鹅黄襦裙,织羽大袖衫,长而飘逸的裙摆落在椅上。
“语儿,你在听吗?”李胭不满。
荀语神色倦怠,昨日许是因晏珵披露出的真相而震惊,回府后便去了空间里炼药。一转眼,天已破晓。
本想歇息片刻,李胭却急匆匆的找上门。悦儿本想将她谴离,荀语问询却让她进来。
荀语抬起眼皮,慢悠悠的说:“你是晏府女主人,这些事你做主即可。”
这本是句好话,李胭却笑不出来。纵使荀语口吻淡淡,仍让李胭觉得她在高高在上的施舍。
那一次算计之后,这个曾被她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侄女,就彻底换了性情。李胭再也无法捉摸出她的心中想法,一时间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
李胭揉了揉手绢,笑得勉强。“这是你成为王妃后的第一件大事,你得亲力亲为。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会协助你。”
荀语乜了她一眼,缓缓移开视线,落在对面的凌霄花上。
这两丛花,正靠近她的卧室。
听悦儿说,这是李胭让人移植过来的。听说,这是李胭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特地分了清黎院两丛。
荀语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曾让李胭头皮发麻的、略带着邪气的笑容又出现了。李胭瑟瑟了一瞬,勉强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坐下。
“不要嫌姨母唠叨,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有些事你再不愿意还是得学。若不然以后怎么帮珵儿打理王府?你再不上点心,小心以后中馈大权让别的女人夺了过去。”
荀语:“别的女人?”
李胭佯瞪了她一眼,“如今府里已经有个侧妃了,以后还不知道这后院里会添多少女人。你别以为有男人一辈子只会守着一个女人。你得趁着自己还年轻,多为自己攒攒资本。”
荀语目光垂下,落在她握住自己的手上。心中滋生一股子腻味。她将手抽出来,“她是你带来的,你曾吩咐要我和她好好相处。”
李胭脸一僵,嗫嗫了好一会儿,佯装哀戚,无奈道:“姨母也是没办法。玉苒是宫里派来的,我也曾拒绝过,可那些贵人岂是我得罪得起的。她当时又在身边,姨母我总不能说让你小心她吧。语儿,你可是因此怨怪姨母?”
“不。”若非李胭跑到她面前刷存在感,她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她缓缓起身,“可以。”
说完就转身离开。
李胭攥紧拳头,风韵犹存的容貌逐渐扭曲。性情变化后,荀语的气质亦如重新炼化般。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他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味道。
***
李胭说的“大事”,是当今圣上慕容瑱的寿诞。
这事儿往年都是李夫人准备的。虽然她费尽了心思,最多不过不功不过。毕竟她再能长袖善舞,终归出生卑微,为许多人看不起。
回去后,荀语站在院中,望着那两丛凌霄花。
“李夫人找你何事?”晏珵自外面回来后,就直奔后院。非是他担心荀语为人刁难,仍是忍不住担心。
荀语侧首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了回去。“皇帝过几日过寿,她让我准备贺礼。”
晏珵眉头微蹙,“这等事交给她去做就行了。”他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中。
荀语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方才想过了,当初在我答应你时,就注定卷进了你的纷争里。在我离开之前,与你便是盟友。我不能一直置身事外。”
不管这是宿命,还是心中理不清的心绪,荀语不想再这般游离在边缘……
晏珵本以为听到这话会很开心,可心中却泛起难以言说的沉重感。他定定凝视着荀语,虽知若是能得她相助,必如虎添翼,可他不想荀语有半分勉强。
“你可想好了?”
荀语只是微微颔首,又看向凌霄花。“你的这位继母,费了不少心思。”
晏珵顺着看了过去,“这些花可是有毒?”
“有,但它的毒可以降诸草毒。”荀语转身朝屋内走去,“凌霄花长于破血消瘀,凡妇人血气虚者,一概勿施,治前断不宜用。”
晏珵不懂医理,但妇人……想到了什么,他眼中划过一抹杀意。“可是专门针对女子的?”这类东西不知凡几,连他这个未去刻意了解过的也知晓一些。虽不致命,但对女子而言,却比死更为狠辣阴毒。
“女子体阴,凌霄性凉。若女子有孕,服之或可落胎。单纯只是闻闻……倒不会影响什么。凌霄花旗长达三个月,若配合另外一种东西,闻闻亦有落胎之功效。”
落胎?!
晏珵一凛。
李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若无意外,他们不久就会有子嗣。这种复合型毒药一旦入体,除非极为博学的医者,否则难以看出个中究竟。就算有能看出的,也会碍于她背后之人,不敢道出真相。若是他无法及时寻回刘圣手,等罪证被扫除,除非神仙在世,否则谁能察出!
若她针对的,并非只是一个胎儿,而是胎儿的母亲……呵,纵然他们感情再为深刻,他亦不想要子嗣,届时哪怕李夫人不出手,他姐姐就不会同意。
晏珵冷笑,李夫人倒是好算计。只是……李夫人并非这般聪慧之人,必是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荀语早非昔日令人厌恶的“荀语”,也想不到她是真正的医仙,这些把戏在她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虽被识破,不代表晏珵会轻易放过。
如今荀语已松口,那李夫人……还有玉苒,这些人,该想法处理了。
“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晏珵道:“阿语可有主意?”
“这得看你如何打算。”若是晏珵想继续韬光养晦,如往年一般即可。若不是,那就得另做打算。
晏珵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如往年一般吧。”
虽然情势危急,但还不到时候,必须的忍。至少,得忍到明年。
***
李夫人说会协助她,荀语却没想到,她竟然将玉苒派了过来。
玉苒一袭米白襦裙,青丝只点缀了一朵红玛瑙莲形步摇。入府后没多久,她似轻减了几分,如烟眉头笼着淡淡哀愁,越发引人怜惜。可眼中却含着淡淡慈和,合着唇间勾起的温柔笑意,便是那种一看就知是个心慈温柔的大好人。
“妾身拜见王妃娘娘,妾受夫人之命,前来协助娘娘,为娘娘打理些杂事,还望娘娘不要嫌妾笨拙。”
荀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垂在书上。“那你便去问总管要来去年的送礼清单,再问一下府中还有多少银两。”
这不过是跑腿的小事。若是多想一分,就会以为荀语是在故意刁难。然,玉苒却毫不在意,恭顺领命而去。
鼻尖略过一缕冷香。
荀语辨认了片刻,终于想起曾在哪里闻到过这股味道。
不一会儿,玉苒拿着清单走了进来。
“这是前三年的送礼清单。每年的礼物虽有变化,却也相差无几。唯有去年,夫人高价买来了一株红珊瑚。妾以为,今年的礼物,当有一样与红珊瑚价值相当的。”玉苒温温道:“府中的现银还有一万三千四百一十七两。”
荀语头也不抬,“那株红珊瑚价值多少?”
“一万两千两。若是购买,府中银两虽所剩无几,但好在下个月各个庄园店铺就会送来一季的收入,不会让府中陷入拮据。”
“你有何建议?”荀语翻了一页书,口吻平淡,毫无变化。
玉苒打量了她一眼,似是犹豫着什么,许久后才说:“娘娘可知京中最近开了个‘药堂’?”
荀语不言,翻书的手却顿了一下。玉苒见状,继续道:“陛下素爱重月贵妃娘娘,若是能从药堂那购来一粒驻颜丹,若得了月贵妃娘娘的欢心,定会让陛下龙颜大悦。”
荀语放下书,看了过去。
“这便是你的建议?”
玉苒被她淡淡地眼神看得头皮有点发怵,心中极为疑惑那股本能泛起的危险感是为何,可也因此提高了警惕,言行更是谨慎了几分。
“若妾身所说有不当之处,还请娘娘示意。”
荀语看了她一会儿,淡淡笑了,一股邪气若有似无的缭绕在唇角眼中。她又拿起是继续翻看,“若是你觉得合适,就去买吧。若需要银两,去寻李夫人即可。”
玉苒不确定的道:“娘娘是将此事交给妾身来办理吗?”
荀语淡淡“嗯”了一声,“出去吧。”
贺寿,送的礼却是送给妃嫔。纵然能讨得欢心又如何?终归是当众辱没了圣颜,还会让皇帝怀疑晏府是不是想攀搭月贵妃。
荀语虽心中明白,却没有半分阻止之意。
皇后一族,尚还如日中天,不管玉苒打的什么主意,不若顺势借力,当一回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