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语准备好药材后,对等候一旁的老媪说:“此药文火煎熬,当四碗水煎成一碗时,再转武火熬成半碗,日服两次。服药期间,禁房事、腥辣、大补之物,切记,不可用任何甜食。”
荀语又写下三张药方,每一张只有些许配药不同。
“这些药只能熬煮一次。用完后,就换药方。从上而下,每个药方至多用三日。药材你们自行着人准备。”荀语交代完后,想了想,“药费下次你一并带来。”
老媪接过药方,珍之重之的将之放在衣襟里,又拿起四包分量不多的药,恭顺道:“是,多谢郡王妃赐药。”
老媪走后,荀语开始净手。
一道声音自窗户处传来。
“小丫头,老夫刚才看你开的药方,对女子而言,是否有点过于凶猛?你不怕出事吗?”
荀语淡淡看了过去。
黑发染霜白,间次交叠,垂在颊边的两缕,已彻底变白。他骨龄五十有二,皮肤状态却极好,若是将一头开始变白的头发染黑,说是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也能取信于人。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灰白长衫,罩着略显瘦弱的身子,晃晃荡荡,不但不显得颓然,还添了几分肆意潇洒。一双历经世俗万千的眼眸,幽深也清透,隐于其下的,是时间和阅历书写出的睿智。
“小丫头,你的方子虽有效,可危险性太高。你既然能开出这样的方子,为什么不选择圆融温和也更为稳妥的方法?”老者说:“我们笔下写的,可不是药方,而是人命。”
“绝嗣的药,据我所知,不出十种。其中以‘风尘笑’最为厉害。你既一眼能看出,那你可知解这种药的办法?”
“风尘笑”乃最为狠毒的绝嗣药,其他的绝嗣药或以扼杀男子体液中能致孕的东西,或以堵塞女子孕育子嗣的渠道,但“风尘笑”却是坏人孕宫,令女子终生无法受孕。这种药最初多用于秦楼楚馆,狠是狠了些,可对这些地方的女子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毕竟落胎伤身也伤心。可用于其他女子,不但狠毒,还带着践踏侮辱的意味。
老者一愣,“那女子竟是被人下了‘风尘笑’?!这种药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风尘笑”太过狠毒,最初只是用于风尘女子,故得此名。后来被人用在了一位贵女身上,引发了巨大骚动。因此,“风尘笑”被禁,秦楼楚馆的女子也换了另外一种较为稳妥的药用以避孕。
“人心不死,毒药不绝。”
老者很快意识到什么,不确定的问:“难道又是一位贵女?”
荀语不再回答,径自走到软榻处,又拿起书观看。
头一次见老者,但他的身份不出意外,应是晏珵所说的,曾为他倒行逆施、强行续了筋脉的大昭圣手刘云青。
“小丫头,你的医术跟谁学的?”刘元青从窗户跳了进来。以他的眼见,单凭那几张方子,就能断定,她的医术造诣非同一般。
荀语抬眼,看着几乎凑到自己跟前的老者,不答反问:“你当年如何为晏珵接好断掉的经脉?”
刘元青瞳孔一缩。
“没想到,你连这事都知道。”他没有胡须却做出捋须的动作,“上次老夫见你时,你还是个让人极为讨厌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倒是顺眼多了。”
晏珵走进来,正见刘元青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被唠叨的对象却只字不言。
刘元青先看到他,招招手,“蘅芜小子,快过来。”
晏珵走了过去,恭敬的对老者行了礼,“蘅芜见过先生。先生何时回来的?”
“刚到不久。听说京中发生了许多事,你指不定会很忙,就来这里等你,没想到看到小丫头正在写药方。啧,你们还真是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寡言。老夫可是记得很清楚,这小丫头当年吵吵嚷嚷得让人厌烦,如今怎么变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是嫁给了你,受了刺激?”
晏珵:“……”
荀语:“……”
刘元青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令人语塞的话,又道:“不过,如今虽是沉默了些,倒也比以前顺眼了许多。蘅芜小子,你当年不是恨不得杀了小丫头吗,你们为何会成亲?难不成又是皇帝老儿做下的荒唐事?不行,若是你们不喜,早晚会成怨侣,皇帝老儿还欠老夫一个人情,老夫等会儿就入宫,让他下旨,允你们和离。”
晏珵默然片刻,转身走向圆桌。他倒了杯茶,亲自递给刘元青。“先生当是渴了,喝点茶吧。”
“诶?老夫并不渴。”刘元青还是满怀欣喜的接过温茶,正欲饮下时,突然恍然大悟,他横眉竖眼,“你小子是嫌老夫话多吗?”
晏珵淡淡笑道:“不敢。先生久未归京,许多事不甚明了,不妨先喝点茶,等了解清楚后,再说也无妨,您说是吧?”
刘元青瞪眼:“……”
他泄愤般喝完茶,抓起晏珵的手,开始诊脉。他许久未归京,本以为晏珵的身子已败坏到一定程度,可……
“不对啊,不对……怎么会?!”刘元青不敢置信。他这些年奔波在外,一是生性使然,不愿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二是只有四处游走,才有可能找到真正能够治愈晏珵的方法。可他竟然……
刘元青愕然看向一旁淡然自若的荀语,又看向晏珵,“小丫头为你治的?!”
晏珵收回手,微微颔首。“如今我能得以康健,多亏了阿语。”
刘元青不但没露出喜色,反而越发凝重。他乜了眼荀语,手如迅雷,飞快搭上荀语的脉搏。
荀语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在他将搭上时,手一缩一翻转,可以说是轻飘飘的书却如巨石般压在刘元青手背上,令他一瞬间无法动弹。
刘元青脸色剧变,保持着这个姿势对峙了半响,他以一声叹息,点燃退却的烟火。
刘元青唇瓣微颤,眼中浮现明显挣扎,欲言又止许久。荀语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向后院。
晏珵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先生有什么话想说?”
刘元青仍是不放心,起身走向前院。他站在榕树下,望着那颗参天大树,沉重的叹息,令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还记得老夫当年为你续经脉时说的话吗?哪怕是现在,老夫其实也没办法做到。当年能做,是因手里恰好有一个宝物。正是有了它,才能续上你彻底断掉的经脉。”
经脉于习武之人的重要性,无需言表。它是最强韧也是最脆弱的,一旦崩毁,除非神灵降世,否则……那是所有医者终生所追求却永远无法达到的领域。
晏珵道:“当年听你说过一二,我有问过,但你又为难之处,不欲多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年不说,是不想增加你的负累。那个宝物,是我偶然从国师那里得到的。他说此物能愈百病,却需以寿命为代价。”当年刘元青为他续经脉,明明确确的说清楚了后果。
晏珵一怔,国师?此事怎会和他扯上关系?
国师乃大昭最为神秘的存在,知晓他存在的人不多,但知道的,无一不对他心怀敬畏,包括当年圣上。
“先生有什么话且请直说吧。”
刘元青转身,复杂地看向晏珵,“你老实告诉老夫,你可心悦那小丫头?”
晏珵:“……”
“先生为何问这个?”
“告诉老夫,是,或者不是。”
晏珵默然,凤眸里流淌着淡淡温情,许久许久后,他才说:“是。”
刘元青神色更加复杂。“蘅芜啊,老夫当年就曾告诉过你,万事万物皆需代价。老夫虽然不知,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医术,可若是她将你治愈……”
“先生何意?”
“老夫说过,你若是习武,至多活到三十岁。若不好好照养身子,寿数更短。哪怕小丫头得了仙人传承,想要从阎王手中把你抢回来,就不会付出代价了吗?!”
晏珵大脑如被重击,瞬时一阵晕眩。他想起他被夜蜂二人重伤后,荀语突然间态度巨变,心突然开始抽搐。不敢相信,可心里的声音却疯狂叫嚣着。
刘元青转身,复杂地看向晏珵,“你老实告诉老夫,你可心悦那小丫头?”
晏珵:“……”
“先生为何问这个?”
“告诉老夫,是,或者不是。”
晏珵默然,凤眸里流淌着淡淡温情,许久许久后,他才说:“是。”
刘元青神色更加复杂。“蘅芜啊,老夫当年就曾告诉过你,万事万物皆需代价。老夫虽然不知,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医术,可若是她将你治愈……”
“先生何意?”
“老夫说过,你若是习武,至多活到三十岁。若不好好照养身子,寿数更短。哪怕小丫头得了仙人传承,想要从阎王手中把你抢回来,就不会付出代价了吗?!”
晏珵大脑如被重击,瞬时一阵晕眩。他想起他被夜蜂二人重伤后,荀语突然间态度巨变,心突然开始抽搐。不敢相信,可心里的声音却疯狂叫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