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外,比起南都还要荒芜一些。精瘦的少年,牵着一匹黑马,在城外已经走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走进安阳城内。
城外的破庙里,跟少年一起住着的,还有不少乞丐,也有穿的比张小安还落魄的剑士武夫。
今夜已经是除夕,城里的老爷出来施舍饭食,就在破庙门口。张小安怀里有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有五十文,足够买上一百个包子。
“来来来,今天刘老爷大慈大悲,给你们这些穷叫花子放粥,让你们在年底下也能吃顿饱饭,在这拿了馒头,回头别急着吃,等到年午夜,城里放鞭炮,你们吃了这馒头,也算是过年了不是!”
放饭的管家大手一挥,整整一车十笼杂面馒头,冒着热气被推到了庙门口。冬日里寒冷,乞丐们过得自然辛苦一些,有这等好事,全都围了上去,不顾手上的鼻涕泥水,伸手就抓。
张小安胸口绑着一条条白色布带,坐在破庙角落。身后是自从张小安醒过来便食水不进的黑马。现在安阳就在张小安眼前,一步之遥,张小安迟迟不敢迈出。
眼角那一滴鲜血的触感,阿红死前对着马儿的喃喃,无数次在自己的脑海中回放。每天闭上眼,眼前便是惨死的镖局伙计们,睁开眼,耳旁就是止不住的狼嚎与惨叫。
张小安不敢进入安阳,害怕真的在安阳见到见段叔,或者说,害怕蜀山的剑仙,段南天。
“段叔到底是谁?为何就成了剑仙?”
种种问题在脑海中疯狂的折磨着张小安。但张小安不敢亲自去问,因为张小安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对段叔说,我手里拿着剑,却害怕了,恐惧了。
我手里拿着剑,眼看着一个个镖局的伙计死在我眼前,其中还有一个少女,那少女笑起来很好看,最后掏出那把有金疮药的匕首救了我,还叫这匹黑马,把我送到了安阳。
周围的乞丐,陆陆续续都拿到了够吃的馒头,车上的馒头也所剩无几。最后一个拿了馒头的老头,慢悠悠地将馒头揣进怀里,抬头看着被年味染的满脸笑意的管家,淹了好几口吐沫,才颤颤巍巍的,脸上堆满了的笑意笑了两声开口:
“嘿,嘿嘿嘿,伙计,不是..这位爷!这每年来放饭的,不是万通镖局吗?”老头说完,看着破庙门上的门神对联出神。
那管家听老头开口叫伙计,脸色变得铁青,直到听到老爷二字,才面露微笑,正眼瞧了眼前老人一眼。
“万通镖局?倒闭啦!干镖局的,人都死光了事小,走镖丢了,还不倒闭?怎么,有馒头吃还挑是谁给的?”管家脸上全是神气飞扬,放饭也是有讲究的,普通大户人家负担不起不说,往往都是第一大户。
往年万通镖局是第一大户没的说,今年万通镖局连自己家的饭都管不起了,自然是他们刘家来。
“不挑不挑!嘿,嘿嘿。”老人讪笑两声,佝偻着往破庙里走去。这一番对话,张小安全部听在心上,阿红那句话也在耳边回荡。
“不可能,车在人在,我们万通镖局,不可能丢镖!”
万通镖局!
管家看着佝偻老人似是心有遗憾的眼神,叹了口气。他毕竟也只是个管家,府上给的,他都给了,府上不给的,他也没有余力。
嘴上说得难听,管家心里也明白,年关下,家家不缺吃食,乞丐自然不会饿死。况且人老了,心里念得,不一定是几个馒头,更应该是破庙头上的几副对联吧。
年是在所有人的冬天来的,但似乎不是所有人都来庆祝。
心里念叨着,管家的身后,略显啥沙哑的声音响起:“请问,万通镖局怎么了?”张小安捂着胸口,在管家身后小声问道。
管家回过头,看这眼前的小乞丐,有些懒得多说:“小小年纪,瞎打听什么?”
张小安看着众乞丐手中的馒头,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却还是忍住买馒头的欲望,从怀里掏出自己攒了许久的钱,放在了推车上。
“只要你告诉我,万通镖局,怎么了。”
管家听着钱袋子的响声,看了看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嘴角不禁有了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万通镖局现在怎么样了?”张小想了想,颤抖着问了第一个问题。
管家整理了下语言,带着半分嘲讽嬉笑道:“倒闭了呗,安阳城主的重镖,让万通镖局给丢了。镖局的生意可是丢一赔十啊。”
张小安闻言,心口难忍的疼痛,阿红刺向自己的清澈眼神再一次在眼前重演,可惜自己果真白活。
自己没钱,赔不起重镖,也救不了万通镖局。管家见张小安不说话,自顾自的感叹道:
“万通镖局这一回,做成了自然名扬天下,没了,自然也就没了,现在除非三天内万通镖局能找回城主的镖,否则,恐怕难逃倒闭的命。”
管家说着不禁有些唏嘘。
张小安听到找回城主的镖时,眼睛突然一亮。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那没送到的镖,岂不是就在那漫山遍野的尸体之间?
“万通运的是什么镖?”张小安迫切地问道。
管家皱了皱眉头,又看看那钱袋子,才不耐烦地回答道:“城主的暖阳玉,冬日里都能十分温暖的灵玉,据说是城主家小姐买的嫁妆,城里都传开了。怎么,你还想去找回来?”
张小安闻言拿起钱袋子,看着庙外面阴成一片的天,嘴角露出些解脱的笑。
输人剑打出了,死人也在不能复生,段叔没有了剑客徒弟,自己便只能算是个乞丐吧。想罢,段叔教导过自己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心头。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没错,我这一去,若是三日没回来,还请管家帮我在城中任意一处,贴一张小告示,就说剑客..就说乞丐张小安,难敌冬日风寒,病死在山间,叫他叔叔不必去寻了。如何?”
张小安摇了摇手中钱袋子,看着眼前管家,等着管家说话。
“一言为定。”管家拿过钱袋子,感受着其中重量嘴角流出微笑。“我可提醒你,现在整个官道上,都是狼妖肆虐,还没有凡人敢从这里走到南都去。”
张小安手中钱袋一空,心中难免有了一些悲壮感,更是不在乎管家的话。
走回破庙角落,看着食水不进等死的黑马,少年心中的不甘一下子燃起。
要是自己能回来,一定告诉万通镖局的人,以后祭奠阿红时,顺便提一句,张小安,后来做了个剑客。
暗暗下定决心,张小安看着自己很久没有握过的剑柄,颤抖了许久,才抓了上去。
“噌!”铁剑出鞘,引得周围乞丐纷纷侧目。
张小安送剑入鞘,直直的盯着眼前的黑马,趴在耳朵上,沙哑道:“你要真有灵性,跟我回去,我想给阿红好好做个墓地。”
“嘶~”黑马的眼角有一滴泪水凝出,嘶叫了一声,原地不停的踏着步,算是回应。
张小安不禁眼角也有些湿润。轻轻解开了拴在门柱上的鞍绳,用力爬上了马背。少年没有鲜艳的战衣,也只有这匹灵性十足,却许久未进食的黑马。
“驾!”张小安双脚一踢马肚,黑马踏步刚出庙门,便伸展四蹄,很快就没了踪影。
破庙里的乞丐只当这是个小插曲,谁也不在意这昏过去又醒过来的少年。
唯有那当初为少年包扎的老人,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出神。老人依稀想起,每年万通镖局,来放饭的,总是有个活泼的少女。
那少女似乎叫阿红,阿红每次来,不仅带着馒头,往往也带几副对联,几串鞭炮。有那少女的准备,破庙里的年,每年也都颇有年味。
拿了张小安钱袋子的管家,等张小安走后,又出神了一会,看着此地的人似乎都拿到了馒头,也笑了笑,把那钱袋子往手下手里一扔,开怀的大声喊道:“去给老子买几幅上好的对联,剩下的买点鞭炮香火,记住了,这钱不许贪。”
少年从未骑过马,但黑马极其通人性,无需张小安掌握缰绳,黑马便飞一般的过了不少路程。冬日的风吹得少年只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从未看过的景色,双颊冻得通红,但却停也未停,把脑袋几乎就埋在了黑马脖颈之间。
张小安想出剑,想要流利的拔出铁剑,做个起剑式,按着段叔教自己的招式,将狼妖与黑衣人击退。
马越跑越快,张小安自然一往无前,冒着扎脸的风雪,试着感受那必胜不败的信念。张小安记得,段叔说过,必胜剑意不仅是胜,最重要的是自己剑道的自信,对大义的毫不犹豫,对世事的无牵无挂。
如此,才是不败剑,是必胜剑。
以黑马的速度,比车队几乎快了一倍,只是半日,一人一马已经到了荒无人烟的山野间。离狼群袭击之地,不过数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