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原只是随口出个小主意,省得贾娇娇真把贾瑚留在园子里——
那样或者皇帝不会说什么,但宁寿宫里还有太后老太妃们呢,这不管满蒙汉人,年纪越大总免不了越发忌讳某些事,宜妃因着五阿哥养在太后跟前,也很得了些便宜,也不愿意让老人家们临了临了还要忍着膈应,也不愿意让傻妹妹姑侄俩在老太太跟前儿挂了名儿。
但想不到随口出的小主意,小顾氏既然这样感激涕零的。
宜妃和贾、顾两家,原都算不上熟稔,可这几月照看贾娇娇,少不得也和小顾氏见过几回,对她也有那么几分好感,甚至有一回还亲手抱过贾瑚。
之前郑嬷嬷复述的那些贾国公夫妻极品言行,宜妃又不巧在外头听了个七七八八!
宜妃这人,怎么说呢,该辣手的时候她其实能比谁都狠辣,但不需要狠心辣手的时候,她还是挺心软的,要不也不会招惹上一个贾娇娇。
这会子稍一琢磨,主意都出了,索性再给个人情:
“瑚哥儿要去顾家,这身边只带着些奶娘丫头的,恐怕不顶事——
再怎么亲近,也还是外家,哥儿身边总要有个能拿事的才好。
我看这位嬷嬷倒还伶俐?只是可怜你身边得用的也未必够,忽然出了这样事!
可巧这园子里,我和贾妹妹身边都是不缺人的,不如暂时调出几个,一半照看瑚哥儿,一半与你留着使唤?”
小顾氏自然没有不愿的,但也不敢应下:
“娘娘身边的嬷嬷姑姑都是有品阶的,哪儿是我们这样人家能使唤的?况如今又有小格格,再多人服侍都还恐不够呢,哪儿能反调出人手来?”
她这话倒也有意识,就是正经皇后,甚至太后皇帝身边的宫人,都不可能个个有品阶呢!
也亏得宜妃不是贾娇娇,闻弦歌即知雅意:
“说起来也是巧得很,咱们这小格格人缘委实不一般,顾谙达亲自过问了一批服侍宫人,太子殿下也记挂妹妹,亲自着内务府又挑了一批,宁寿宫老祖宗也惦记着孙女儿,又遣送了几个经事的老嬷嬷来——
如此倒是两个和硕公主的配备都不只了,偏咱们主子爷懒得过问,太子殿下又心疼妹妹,直接一句‘大不了人马分两班,宫里一套、畅春园一套就是,如今她是最小的妹妹,谁还能和她计较这点子小事不成?’就给打发了,老祖宗又直称是……
先那些人就为哪些要做宫里那一套人马小乱过一回,据说还是主子爷跟前的顾谙达亲自出来弹压方罢了。可除了宫里那一套,还很有几个在编制外的,都打定了主意,小格格在畅春园,她们就是畅春园这班的;小格格要是回宫里住,她们就是宫里那套的,真是……”
宜妃摇了摇头,敛起方才没忍住的笑意:
“可规矩摆在那里,就是上头的哥哥姐姐个个疼爱妹妹,咱们小格格也不好太过了。”
别看都说班外流动人员只有“几个”,正经算起来,也比固伦公主的配备都夸张了,真心日子别说宜妃恐怕小格格小小人儿就招了众怒,
“贾妹妹也烦得很,如今,倒可暂时将人手散一散,好歹别让疏峰轩更招眼,也是你们体贴自家姑奶奶了。”
小顾氏听了这话,再不敢辞,只恭恭敬敬叩谢了。
宜妃的安排果然妙得很,两个嬷嬷、四个姑姑、再加四个大宫女,里头除了有品阶偏不知怎么的不得小格格眼缘的两位姑姑之外,又有梁九功嘱咐的“年纪大了,如今只当在畅春园养老,出入也尽可方便着点”的一个嬷嬷,再有也都是些疏峰轩不怎么用得上、又确实能干的,比较特别的仨也都让小顾氏带回贾家,擅于调养孩童的则给了贾瑚,又亲自敲打了:
“如今暂时让你们出去,也是为你们令主子分忧,务必尽心。
但也要记着,你们身上不管有品阶、没品阶,都还领着这宫里头的月钱,代表的是主子们的脸面,对差事自然须得尽心机理,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差遣的。”
几个人都福身应了,小顾氏再次谢过宜妃,又与贾娇娇拜别,不提。
只说疏峰轩这里,宜妃也没有多坐,安慰贾娇娇几句,又大致指点了一下诸如怎么样的素服符合外嫁孙女儿的孝期身份、又不会坏了这宫里头的规矩,再叮嘱了贾娇娇一番“纵然有心守孝,也不能伤了身子,也免得顾嬷嬷在天有灵挂心”,最后吩咐一下嬷嬷们务必留心,这屋里头如何摆设,小格格那边又有那些讲究、才不至于让小孩儿给白事冲撞了等等,便很快告辞了——
宜妃来时可还没得到什么消息,她素日又偏好明媚艳色,虽在门外就摘掉头上的绢花金饰,到底一身粉镶紫的旗装略不合时宜了些。
宜妃对人好的时候那是真的好,不管顾嬷嬷的身份如何论公论私都不配让她素服,她也很愿意体谅贾娇娇的心情。
其实吧,贾娇娇的心情虽然肯定不好,但也没她以为的那般坏,至少绝对不是“可怜的孩子,又伤心过头忘了哭了”这种。
毕竟老太太对贾娇娇虽然也不错,但也就是个和蔼些的邻居老太太,会为了你和她心爱的大孙子好、会为了你能对她心爱的大孙子好,所以也愿意在力所能及之处招呼你一二的那种而已。
贾娇娇又不巧还有点儿没心没肺,连亲爹妈都能做到不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何况一个邻居老太太?
伤心也是伤心,涕泗横流那是木有的。
就连顾问行,也是宜妃之前几番提起“顾谙达”,贾娇娇又还记着那年除夕宫宴时,俩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气氛,才会招来刘嬷嬷:
“嬷嬷想必有给顾谙达送信的法子?您且帮我告诉他……不,算了,干脆还是我写一封信,让人送进宫去给顾谙达吧!”
反正贾家这事儿,虽不是什么长脸面的好事情,但也不至于要避着人——也避不了,之前那一场流言风波就够贾娇娇深刻体会到贾家下人的嘴巴有多“紧”了,那她又何妨白纸黑字写清楚?
只要最终能传到顾问行手里头,中间都有谁看过,贾娇娇才不在乎呢!
——事实上,她落到纸上的,远比郑嬷嬷述说的生动,涉及的也远远不止今天的内容。
都说贾娇娇有点傻,但她和尹佳家几乎板上钉钉的婚事为什么会没了?尹佳家太太退婚退得那么厚道,为什么流言会忽然满京中流窜?这些贾娇娇心里可都有数着呢!
她原先没找贾史氏算账,不过一则懒,二则觉得日后两人也没啥交集了,她只管用心琢磨着眼下的生活都忙不过来,又何必去和个给妒火冲晕头的更年期老女人死磕?
最多日后离开之前,给原版贾家大姑娘留下一个,只要她愿意,随时能让贾史氏憋屈死的好局面就是。
可贾娇娇虽不主动算账,贾史氏非闹到她不插手不行的地步,贾娇娇却也不介意多插两手。
反正这信嘛,又是只给顾问行的私信——
谁不知道,呃,好吧,其实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但宫里头正经算得上有能耐的主子们,却都清楚得很,顾问行和贾家老太太那不是一般二般的交情,尤其是康渣渣,那年除夕宴,老太太和顾问行说起让贾赦给顾问行养老等话,可没避着人!
这样儿交情,贾娇娇在忽然听说老太太没了的时候,六神无主之下,找顾问行求助,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儿吧?而作为贾娇娇乃至于贾赦一家子,目前最能靠得住的自家长辈,嗯,至少也是之一,贾娇娇在求助的时候不小心口没遮拦多说了两句,也不算稀奇的,对吧?
于是,康熙很快就知道了,他那娇娇女为啥会痛经?为啥会经期不准到,第一次怀孕都不知道自己怀孕、第一次流产都只当是痛经?
因为贾史氏这个好嫡母,趁着老太太精神不济病体不只的时候,很是周到地给庶女“进补”了!
这一件事就抵得上一百件了,哪怕这会子老太太为啥那么轻易就摔着了、身边的奴才莫非都是死的、贾史氏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手脚等等,康熙别说查清,他根本没忘这方面想过,但贾娇娇拿自身说法,也足够康熙对“太太曾几回叹息,没能将幼子生在前头,让赦儿白得许多好处”,“这一回说是伤心过度失了心神,但什么话不好说,偏说这些话,做女儿的不敢说太太故意,也实在很怕她清醒过来后,顺水推舟废了赦儿”等等说法,都深信不疑了。
更何况,那什么“太太对老太太虽然恭敬,但往日也不过是每旬请一回安罢了,却原来是孝顺在心,竟悲痛至此”等等,康熙原也是清楚的,他那可怜的老嬷嬷跟前日日尽孝的,一贯只有贾赦那一小家,就是娇娇女,早年也没有日日请安的(当然,那肯定是给嫡母打压狠了的缘故),其他的,也就是贾代善,能维持在京期间,日日上朝前,先去老太太院门口磕个头罢了,什么史氏贾政都是浮云,老太太体谅他们,他们就顺势都拿大了!
——如今,那样不孝女人养出来的不孝子,还想凭着嬷嬷的丧事,去谋算嬷嬷生前最宠爱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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