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考虑清楚了?”坐在上首的侯府太夫人沉声问道。
“考虑清楚了!”楚明雅低着头轻声道。
“不后悔?你要知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可容不得你有半点退缩的!”
“不后悔,今日侯府劫难均是孙女,孙女所致。爹爹与众位姐姐无辜受到牵累,孙女为人子女却不知孝敬父母,反累及爹娘为我操心……”楚明雅涩然,有些呜咽着道。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问,“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的?”
楚明雅将泪水憋回去,“假若可以,还请祖母,善待林姨娘,她,她终究生育我一场,平日又对我诸多照顾……”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小的妾室。”太夫人亦有点黯然。
楚明雅跪下来朝她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响头,“所有之事,皆因孙女所起,如今,自当由孙女将其结束,孙女不孝,不能侍奉祖父母、父母,还请祖母日后万般保重!”
太夫人别过头去擦拭眼角的泪水,“六丫头,你莫要怪祖母狠心,毕竟,毕竟侯府的姑娘不只你一个,侯府的名声更容不得别人玷污……”
楚明雅泪光闪闪,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道,“孙女谁都不怪,如今这般下场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京城继爆出晋安侯府六姑娘与人私相授受的传闻后,又相继爆出皇商宁家嫡出的二小姐与府上管家私奔、五皇子妃被五皇子推倒导致小产的消息来。
一时间,京城一片哗燃。
先不说那与人私奔的宁家小姐,单说五皇子害得五皇子妃小产一事就足够震撼了。五皇子成婚至今,府上却一无所出,无论是五皇子妃,还是那个十分得宠的侍妾刘氏,皆从不曾传出过喜讯。如今突然传出五皇子妃小产,还是被五皇子推倒所致,众人心中一时各有所思。
这头前吏部尚书卢大人刚刚卸职,那边孙女就小产了,加上原要准备接任尚书一职的楚大人又突然被免了职,有心之人也不禁暗暗猜测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以外道的原因。
相对于已经是事实的这两桩,晋安侯府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六小姐事件就不那么打眼了。
楚*得知后也稍稍松了口气,虽说无法一下子将那些传言打压下去,但被引开了注意力总归是好的,侯府的压力也不用那么大了。
正庆幸间,便见慕锦毅脸色凝重地走进来。
她心里不由得一惊,急急迎上去问,“怎么了?可是有不好的消息?”如今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提心吊胆半日。
“崔腾浩说的那几个案发之时与他一起喝酒的友人,一个坐船出了意外,一个至今仍无消息,而最后那一个……”慕锦毅迟疑着道。
“最后那个怎么了?”楚*心中着急。
“他否认了崔腾浩的话!”
楚*身子一颤,“如今刑部是不是打算将他定罪了?是不是……”是不是会沿着为攀附侯府而谋杀糟糠之妻这条线展开调查?
慕锦毅沉重地点点头,“极有可能会!”
“那,那六妹妹呢?难道刑部要传她上堂问讯?她一个姑娘家,若是上了公堂,这辈子,这辈子可怎生才好!”楚*急得掉下了眼泪。
“事情或许未到那种程度,你也莫要担忧,那些事毕竟只是以讹传讹,刑部没有确切证据也不敢这样做,毕竟那可是侯府的姑娘。”慕锦毅柔声安慰道。
又隔得几日,关于今科进士崔腾浩涉嫌谋害原配妻子张氏的案件便在刑部大堂正式开堂审理了。
这个案件牵涉到了晋安侯府,又得了当今皇上要全力侦查的口喻,刑部尚书不敢怠慢,召集了一批经验丰富的捕头、忤作等多方侦查,如今自觉已凑集了证据能证明张氏确是死于崔腾浩之手。
只是崔腾浩在堂上却死不认罪,刑部尚书用了一次又一次的刑,可明明瞧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崔腾浩,却偏偏生就一副硬骨头,死死咬紧牙关承受身上一波一波的剧痛,晕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却依然大呼冤枉。
一时之间,审讯又陷入了僵局当中。
楚仲熙坐在一旁,怔怔地望着那个曾颇得他赞赏的年轻人,如今却是血迹斑斑,那些汗水、血水从他身上掉落下来,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大堂中央,口中却顽固地喃喃,“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礼部尚书凌大人看着有些不忍,便朝着刑部尚书拱拱手道,“崔腾浩毕竟也是有功名在身,如今他身受数刑却仍坚持不认罪,说不定当中还真有些冤屈之处,还请大人明察!”
刑部尚书皱皱眉,突然一拍惊堂木,“崔腾浩,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为了攀附侯府而谋害原配妻子?”
话音刚落,楚仲熙便忍不住站起来正色道,“大人请慎言,小女乃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会做出那等事来!我楚仲熙如今虽无官职,但亦不容任何人诋毁亲女!”
凌大人亦皱眉道,“大人这番话的确颇有些不妥,事关女子清誉,无凭无据的又怎能大庭广众之下如此……”
刑部尚书有点讪讪然,他近段日子为此案烦不胜烦,总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如今明明证据确凿,可崔腾浩却依然嘴硬不肯认罪,让案子又僵在此处,上头皇上催得紧,太子也充分表示了对此案的关注,加上京中又有晋安侯府六小姐与崔腾浩的那些传言,他也是有点气急了。
“我一清清白白的女子,如今无故遭人诋毁,甚至还连累生父丢官,亲人受屈,今日小女子便豁出去替自己寻个公道!”众人正沉默间,便听门外响起女子凄厉的叫声。
堂上众人下意识朝着门外望去,见一身穿白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双眼含泪,神情悲愤,正一步一步朝着大堂走来。
“堂下何人,竟然未经传唤而入!”刑部尚书又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喝道。
那女子尚未开口,便见楚仲熙猛地站起朝着她厉声道,“你来此处做甚?赶紧给我回去!”
原来来的这位女子竟然是楚明雅!
楚明雅朝着他凄然一笑,然后直直跪了下来,“小女子楚氏,出自晋安侯府,府中排行第六!”
众人一惊,却是没有想到传言中的女主角亲自到了。
“楚氏,你未经传唤到此处来,到底意欲何为?”
未等楚明雅开口回话,楚仲熙便朝她大声喝道,“你若眼中仍有我这个作父亲的,便立即离开此处!”楚明雅的突然出现,让他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她一个弱质女子又是怎么避开众人来到这处的?刑部大堂又哪是她这样一个女流之辈能来的?
“小女子来替自己寻个公道!方才大人口口声声说这位崔进士为攀附侯府而谋害原配妻子,这当中指的是否就是小女子?”楚明雅不理会父亲的喝斥,死死地盯着刑部尚书问。
刑部尚书刚才已因此事被凌大人及楚仲熙质疑过了,如今见楚明雅这样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也敢质问他,不由得十分不悦。
“啪”的一下惊堂木声,“那你可曾与崔腾浩私相授受?可曾与他密谋杀害张氏?”
楚明雅突然放声大笑,然后猛地站起身,指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崔腾浩厉声道,“我乃当朝吏部侍郎之女,出身百年世家晋安侯府,虽不是嫡出,但在府中亦是集父母兄姐宠爱于一身!他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小进士,论才华不及我兄长,论品行不及我亲父,亦无潘安之容,更不必说他还是个有妇之夫,我又何苦要作践自己委身于他?”
刑部尚书被她这番话堵得心口一窒,“既清清白白,又怎会传出那等话来?”
楚明雅又是一番大笑,直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小女子实在没有料到堂堂的刑部尚书审理案件竟然是依着些流言的,实在是大开眼界!”
刑部尚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楚仲熙再也忍不住,欲出去阻止她,可坐在他身旁的凌大人却制止了他,“稍安勿燥,再看看!”
楚仲熙咬咬牙,终是又坐了回去。
楚明雅擦拭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我本清清白白一女子,如今遭受这等屈辱,大人办案不力,便要硬牵扯上些无辜之人!”
刑部尚书一再被她下面子,心中恼怒,正欲喝骂,便又听对方突然狠厉地道,“谣言害人,老天若有眼,便让那等毁人名声的阴险小人不得好死,我便是血溅公堂,也定要世人还我一个清白!”
楚仲熙暗道不好,未等他来得及阻止,便眼睁睁看着楚明雅突然发力朝公堂一方圆柱子上撞去——
“呯”的一声,楚明雅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明雅!”楚仲熙拼命冲上去了,一把抱起地上的女儿。
楚明雅额头上的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她勉强睁开眼睛,对着楚仲熙扯出一丝笑容,“爹爹,女儿不孝,恐无,无法再,再侍奉您,您老人家了……”
“傻孩子,别说话,爹爹带你去找大夫!”楚仲熙颤抖着手捂住她额头上的伤口,只盼着能替她止住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刑部尚书见她竟然如此刚烈地以死证清白,心中也是十分震惊,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礼部尚书凌大人大声喊着寻大夫来。
楚明雅昏昏然的,耳边仿似响起爹爹的悲泣声、众人的惊呼声,还有连连的惊堂木声,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一般。
爹爹、母亲、姨娘、三姐姐、二哥哥……眼前似是又闪现出亲人的笑脸,慈爱的爹爹,端庄的嫡母,温柔的姨娘,还有总爱逗弄她说话的兄姐,那一幕幕温馨的画面闪过,让她不禁微弯了嘴角。
画面一转,便见作妇人打扮的她,满目凄然地踩上了绣墩,双手拉着挂在屋梁上的白绫,慢慢地,将头伸了进去,然后,脚下一蹬……
恍恍惚惚似是听人唤她,‘崔夫人’……
崔腾浩死死盯着不远处满头鲜血,软软地倒在楚仲熙怀中的楚明雅,心中一阵阵的惊涛骇浪,他想不到那个胆小害羞的侯府六姑娘竟然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他不能认罪,因为他根本没有杀害妻子张氏,那一道狠过一道的刑罚,让他仿如堕入了地狱当中,可他仍是咬紧牙关,心中一遍一遍地不断叮嘱自己,绝不能认,绝不能受此等不白之冤,否则他就算是死也会落得一身的骂名!
晋安侯府六姑娘撞死刑部大堂以证清白,侯府太夫人冒雨跪求宫中请太后还孙女公道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楚*得到消息赶到侯府时,已来不及见亲妹妹的最后一面。
她怔怔地望着那满屋的素白,脑中一片空白。
六妹妹,那个胆小害羞的六妹妹,死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的就死了?
她不敢置信的摇着头,眼中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
“六小姐,明雅,我的女儿……”一阵凄厉的哭声从她身后响起,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盈碧通红着双眼将她拉到一边,才见到林姨娘疯了一般直冲进里屋。
躺在缕空雕花红木床上的楚明雅,神态安祥,亲人那些悲痛的哭声再无法传入她耳中,她胆小了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勇敢,却是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