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他已经死了,真的死了!我亲眼看见的!”阿贵扑棱着小短腿,余光瞥见桓乐召来宝刀的手,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桓乐可不敢轻信他的鬼话,刷的一声拔出刀来敲了敲他的龟壳,道:“老实交代啊,不然今晚喝甲鱼汤。”
说罢,桓乐看了眼墙上的钟,惊讶道:“这都快五点了。”
阿贵被他这做作的语气气死,“我早说过柳七已经死了,我又没骗人!”
岑深走上前来:“他把小绣球交给我的时候,确实告诉过我,柳七已经死了。”
“你看吧?”
“可你没告诉我,柳七是从大唐回来之后才死的。更没告诉我,他在大唐经历了什么。”
阿贵很头痛:“我跟柳七真的不熟,我们一点都不熟,这种事他怎么会告诉我呢?吴崇安都比我跟他熟,我他妈就从来没有去过不周山!”
“嗯?”岑深微微眯起眼,语气微沉:“你没有去过不周山?”
阿贵哑然,他最初可是告诉岑深他是从不周山爬出来的,他赶忙补救:“没有没有没有你一定记错了!对、记错了……”
“记错了?”岑深的语气越来越危险。
阿贵头皮发麻,仿佛预见了自己被放在锅里咕嘟咕嘟煮汤的未来,登时顾不上许多了,赶紧交代:“我确实碰到过柳七,就在他从大唐回来的时候。因为他把核遗落在了大唐,所以时空回溯发生了问题,他原本是要直接回到不周山的,可却掉到了西北的深山里,差点没把我砸死。”
阿贵开了个玩笑想活跃气氛,可桓乐依旧在磨刀,于是赶紧硬着头皮继续讲:“我跟他相处了只有七天,七天之后他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他变成了一棵枯木。”
“七天就死了?”桓乐一脸不信。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翻天不成?”阿贵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他死得确实有点不同寻常,他看起来明明还不老,身上虽然有伤,但那应该是时空回溯时留下的,并不致命,可他就是死了。哦,他死得还挺开心的。”
桓乐和岑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不确信。
活了几千年的老乌龟满口谎话,他的话最不可信,但都到这时候了,而且桓乐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要继续说谎吗?
就算是说谎,也不至于说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
桓乐问:“那这七天里,他做了什么事情?”
阿贵答得爽快:“他在地上画图,就跟小深深一样,好像在研究什么。除此之外他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哦对了,他一直在说话,有时是喃喃自语,有时也跟我说几句,有关于小绣球的事情我就是这么知道的。”
“吴崇安呢?你一早就知道他,对不对?”岑深目光锐利。
“是是是,可我不知道隔壁住的就是他啊,我只听柳七提过而已。”阿贵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应该是第三天晚上,柳七提起了一些旧事,其中就有吴崇安的名字。
但那些事都杂七杂八的,听着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碎碎念。
阿贵便道:“吴崇安和柳七认识也不奇怪吧?一个是匠师协会的会长,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鬼匠,不认识才比较奇怪呢。至于柳七为什么告诉我,因为方圆百里只有我一个活物啊!那可是西北的深山,除了小深深你个不怕死还特别闲的,还有谁会去那里?”
岑深:“……”
桓乐:“那你怎么会在那里?”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阿贵眼珠子一转,语调拉长,可他刚说了半句就被岑深打断了。
“废话就不要说了。”岑深跟他相处了那么多年,哪还看不出他这江湖骗子的独特气场。他眼珠子一转,岑深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忽悠了。
“嘿嘿。”阿贵讪讪,“总而言之,柳七死了,我就捡了他的小绣球,后来就遇到你了。我看你跟柳七一样,也总在地上画来画去,所以就把小绣球给了你。或许有朝一日,你能把它修好。”
“你这是在押宝?”桓乐挑眉。
阿贵不予置否,事实上他除了把宝压在岑深身上,别无选择。他刚才也说了,方圆百里,不,甚至可能五百里之内,他都找不到第二个匠师。
若是靠他自己爬出去,那得花多少年?
岑深是他唯一的选择,于是他抓住了。
阿贵道:“我真的不知道柳七在回溯时空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柳七那几天神神叨叨的,说话颠三倒四,我只猜到核可能在长安而已。”
岑深蹙眉:“他究竟说了什么?”
“时隔那么多年了,我哪儿还记得啊。”
“想。”
岑深简简单单一个字,冷酷无情。
阿贵哭唧唧,桓乐却在旁边幸灾乐祸,还用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说:“你就在这个圈里想,想不出来就不准走。”
阿贵求助似地看向岑深,可岑深无动于衷。没想到啊,没想到,十年友谊,抵不过一只小狼狗。
“你们沆瀣一气!”
“狼狈为奸!”
“助纣为虐!”
“gay里gay气!”
阿贵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成语全喊完了,换来岑深冷冷一眼,“晚饭也不用给他吃了。”
“得令!”桓乐很开心。
阿贵很忧愁,他真的没说假话,而且也是真的不记得柳七说过什么了。时隔多年,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就连吴崇安这个名字也是见到隔壁的白骨之后才想起来的。
让阿贵把柳七说的所有话都想起来,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柳七提吴崇安干什么?
阿贵歪着脑袋仔细想着,从日落一直想到明月高悬,整只龟像石化了一样,动都不动。
桓乐在他身边走过来、走过去,末了,小声跟岑深八卦,“阿岑,他不会真石化了吧?”
岑深低头画着图,“他只是动作缓慢。”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桓乐对于岑深的笃定有些惊奇,岑深便道:“他只会有所隐瞒,不会说谎。”
关于这一点,岑深还是很肯定的,否则他不会把阿贵留在身边。时至今日,他也算看出来了,阿贵真正想隐瞒的只是他自己的过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北的深山里,为什么指引岑深走上修复小绣球之路,真正的原因都在“过去”二字里。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事情,岑深能够理解。
“啊!我想起来了!”阿贵蓦地发出一声惊呼,喜出望外地看向两人,“柳七就是在说阵法图的事情啊,他在地上反复画一个阵法图,嘴里念念有词的。这个不对、那个不好,如果放到今天来说,那他碎碎念的主旨就是——恕我直言,匠师界的各位都是垃圾。”
岑深:“……他提到傅先生了?”
阿贵想了想,说:“没有啊,不是有那么一个说法吗,王不见王?”
“那吴崇安呢?”桓乐紧接着问。
“这是在后来,他画着画着,忽然说——吴崇安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阿贵说着,和桓乐齐齐看向了岑深。
岑深在思索。
吴崇安虽然贵为匠师协会的会长,可在当时的匠师界,并不是造诣最高的人。除了柳七和傅先生,还有几位大师比他的造诣更高。
可柳七为何独独说他的想法有意思?还是在画阵法图的过程中,这个想法跟阵法图有关么?
或者说,跟小绣球的阵法图有关么?
岑深问:“你还记得他画的阵法图长什么样子吗?”
阿贵摇头:“这我就真不记得了,顶多、顶多是再看到的时候,会有点眼熟吧。”
岑深随即给桓乐使了一个眼色,桓乐便立刻把工作台上的阵法图拿过来给阿贵看。阿贵仔细看过,越看越觉得眼熟,但又不敢确定。
普天之下的阵法图,都有相似之处。他如果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影响,从而产生了“两者之间存在相似”的观点,也有可能。
“这是小绣球的阵法图?”阿贵问。
“嗯。”岑深答。
“像是感觉有点像,但应该有不一样的地方,我记得那个阵法图没有这个那么复杂。”阿贵顿了顿,又说:“而且柳七最后可是把小绣球随手扔在一边了,否则也不可能被我捡到。他如果在临死前还反复画小绣球的阵法图,那为什么还随便扔?不合逻辑啊。”
桓乐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你想判断一个人做的事合不合逻辑,得先了解这是个什么人。”
阿贵反问:“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桓乐摊手,“我又不认识他。不过,如果柳七真的是那个柳会长,按照夫子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十分醉心于匠师事业、为了心中的理想可以不顾一切的……狂人?”
阿贵补充:“不择手段、不分善恶、不计后果,世间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无用的沙子。这个疯子七天里根本就没吃饭,也没休息,死的时候还在笑,特渗人。”
说着说着,阿贵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一句特别神叨叨的话,所以我一度以为他被下了降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说,我明白了。我多嘴问了他一句你明白什么了,他回答说是‘神明的真相’,然后他就死了,你们说我意外不意外?我他妈丈二乌龟摸不着头脑。”
桓乐回答他:“因为你笨啊。”
阿贵白眼翻到天上,桓乐则双手抱臂,又高人风范地踱起步来,慢悠悠道:“柳七一生的追求是什么?是造出一件神器。神器和神明不都有一个神字么?”
“那又能代表什么?造出神器就能窥破天道了?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出现过神器。”阿贵对此嗤之以鼻。
桓乐看向岑深,岑深脸色凝重,“不一定。柳七能够用小绣球穿越时空,就证明小绣球已经成功了。从它的功能来看,它确实可以算是一件神器。”
阿贵懵逼:“那有什么不一定的?难道柳七真的成神了?”
“这就需要大胆假设了。”桓乐笑盈盈的,举起一只手,伸出食指,道:“大胆假设、大胆论证,世界因你而精彩。”
阿贵:精彩你妹。
“还有种解释。”岑深今天的话也多了起来,“他不断地画阵法图,是在进行改良。”
桓乐琢磨着,“化繁为简?”
岑深沉吟:“大道至简。”
“你们这越说越离谱了啊。”阿贵被他们说得眼皮直跳,“他最后可是把图画完了的,还笑了,那代表他成功了啊。那他岂不是真要成神了,可他成神了怎么还会死?有毛病吗?啊?他有毛病吗?”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三人面面相觑,又各自陷入沉思。但这么耗费脑力的事情不适合阿贵,他干脆放弃了,一脸痴呆样的看着岑深和桓乐,坐等答案。
良久,岑深答:“有一种解释——因为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桓乐点头:“对,他的目标不就是造出一件神器么?也许之前的小绣球还不是完全版的神器,他又改良了,所以最终完成了。”
岑深默认了这种说法,阿贵只觉得这两个人在说书,而桓乐眼珠子一转,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让他惊愕的猜想——
“也许最终的成品不是小绣球,是他自己呢?他自己成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