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这话一出口，李家大伯李兴的脸色就非同一般的难看了。人都是要脸面的，周氏这样当众一说，李兴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当众打了脸。当下吼道：
“老三媳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同村的人都在这里听着看着呢，你今天倒是给我说说，我借的那些东西，最后都去了哪儿？是在我家吗？啊，要是在我家里，你去搬走，我半个字都不会说！”
那些东西当然是不在李兴家里的，所以李兴才敢这样说。可是那些东西，放的地方，等同于放在了李兴家里了啊，因为放的地方，是李父李母的屋子里。
这件事情，李父李母知道，李家大伯一家知道，李响一家也知道，可是围观的村民不会知道李父李母如此偏心啊。
李兴说这样的话，就是笃定李响一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即便他们说出来，东西放在了李父李母那里，作为儿子，又有什么可说的，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周氏一听大伯说这话，当下就有些发懵。她没有想到李家大伯这么会四两拨千斤，分明是他把东西放到李父李母那里的，好让他们家没办法去找二老要回去，如今他这么一说，便成了他们孝敬李父李母的，毕竟在村民们看来，作为父母的是不可能占有儿子的东西的。而即便确实是二老拿去用了，那也是作为儿子应该孝敬父母的。
李青海夫妇和李青莲二人抵达自家院门口时，听见的，就是大伯说的这句话。李青海当下脸色就变得铁青，因为他们没有听见前面的话，便不知道李家大伯这回是过来借银子的，不然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可再气，李青海作为长子，也不能对大伯说什么不敬的话，不然一个不敬长辈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轻则名声受损，重则受李氏族长责罚。
眼看一家人被大伯这句话怼得毫无办法，李青莲拨开人群走进院子里说：“大伯，您刚才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侄女觉得您说得很对。大伯借我们家的东西，后来确实是在爷爷奶奶那里，可是那些东西是怎么去的，又是谁拿过去的，拿过去之后到底是爷爷奶奶在用，还是其他人在用，这些事情就只有大伯最清楚了。”
相比李家大伯的情绪激昂，李青莲则是心绪平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处处都点在了要害之处。
“大伯，您之前借我们家那些东西，您应该都清楚是些什么吧？要不要侄女替您回忆回忆……”
“李青莲，你给我闭嘴！”
李青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苍老颇具威严的声音打断。
这声音一出，众人都朝向声源出看去，只有李青莲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李响，他那伟岸的身躯，竟然在这不大的声音中颤了颤。
众人之外，一个身形伛偻、头发苍白的老人，在李家大伯李兴的儿子李有福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
见到老人，李兴连忙上前去扶着，叫了一声：“爹。”
李响也上前来叫了一声爹。
然而李响得到的，便是李父的一瞪，“你还有脸叫我爹？你听听，你那女儿刚才说的什么话？！啊，当我老了，听不明白是不是？那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老大贪了你的东西了？”
刚说完这些话，李父又朝着院子外的众人扫了一眼，一杵拐杖：“怎么？我李家的热闹你们还没看够？还想继续看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作鸟兽散，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李家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对于李响家而言，众人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若是村民们在，也许他们的处境还好些。
李父扫了一眼李青莲，用拐杖一指她，“你这个丫头，不敬长辈，教养不好，给我跪下！”
李青莲既然敢说那些话，便没有想过今日能善了。当下无话，直直地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李响夫妇看见女儿这样，心里便是一痛。
李父无视李响脸上的表情，将双手交叠，搭在直立着的拐杖上，“今天既然我在这里，你们兄弟就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到底因为什么事闹得全村都知道你们在吵。”
李家大伯李兴笑了一声，“爹，我跟老三没吵什么。这不是我那大孙子，您大重孙子永富要娶媳妇儿么，他相中了一家姑娘，是镇上的，要不少聘礼呢，我们家不够，想找老三借点儿。”
老人都是喜欢孙儿的，更何况这重孙，还是最喜欢的儿子的孙子，李父一听李家大伯这话，当下就看向李响，“怎么？永富娶媳妇儿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借银子给你大哥？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别忘了，你这条命，还是你大哥捡回来的！”
李响本以为当年分家那事已是他此生领略到李父偏心的极限，没想到，还有今日在等他。
他的命是大哥捡回来的，可是当年想要他的命的，不是李父吗？为什么对此李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面对这两个儿子的时候，竟然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件事？
李响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世上，还有亲生父亲偏心偏成这样的吗？
大哥是救了他一命，可是为此他就应该大哥要什么给什么吗？他也有一家要养活啊，爹不问问他为什么不肯借，直接就判了他不对啊。
李响今日的心境几番波动，如今再添一痛，竟像是难受到了极点，让他整个人如风中秋叶，摇摇欲坠。
他略略闭了闭眼，将眼眶中那忍不住地涌上来的热意狠狠压下，哑着嗓子道：“爹，大哥要借银子，做弟弟的，没有不借的道理。不过我这一辈子，命不好，能力也不强，没能挣多少银子，挣来的，一家人要吃要穿，几个男娃要念书，家里统共也没剩多少银子。大哥要借三十两银子，我家里没有那么多，只有十五两银子，就当是做三爷爷的，给永富添的置家费，大哥也不必还我了。”
说罢李响又对周氏说，“你去把银子拿给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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