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好马,也是快马,再好的马终究也会被人栓在车前、骑在背上,有时候人就跟马一样,终究逃不出命运的驱策与捉弄。
现在我就骑在这匹快马的背上,拉着的车厢里坐着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神。
夕阳西下,如血的夕阳逐渐褪为灰白,自三天前的黄昏时分出发,现在又是黄昏。
这条路我熟悉的很,因为我来时就走过这条路,这条路的尽头我更加熟悉。
到达这条路尽头的时辰是子时,正常的马匹赶这段行程需要七天七夜才能到,但骑得这匹是上等的汗血宝马所以只需三天三夜。
当我看到画像上的他时,我的心情就开始变得复杂,当我赶在这条路上时,我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我不仅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绸带,因为画里的他也同样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绸带。
春去秋来,时间才是最锋利、最迅捷的刀。
想不到这么快我又会踏上这条路,回家的路,每个面临着回家的浪子心底深处的感觉都不会一样,有苦涩、有温馨、也会有莫名的触动和伤痛。
我现在的感觉已经无法言喻,我想起了我慈祥善良的老母亲,想起了背影如山的父亲,也想起了阳光洒在被子上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地上的路慢慢开始不再好走,慢慢已经有了积雪。
城门已近在咫尺,画里的他还会不会像以往那样出现在城门口,独自一人坐在漫天纷飞着雪花的夜里。
我赶着马车渐渐行驶到了城门口,可他却已不在。雪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城门是开着的,我发现地上的马蹄印越来越加密集,而且是融着鲜血的蹄印。
当我纵身下马走进城里的时候,我震惊的发现城里已经血流成河,仿佛变成了无间地狱,挨家挨户的房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可每家每户里不是横着尸体就是空无一人。
我疯狂的在血地里狂奔向我的家,蓝彩衣等人并未有丝毫的阻拦,即便是杀人如麻的三人在面对横尸遍野这种景象时也有些惊愕和不安。
家门紧闭着,门已被利箭射成了筛子。
我轻挥弯刀斩断了门里的木栓冲进屋内,我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可屋里却空无一人,屋子里也并无血迹。
结果只能有两个,一是我的亲人相安无事躲在了一个安全之所,另一个也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结果,就是他们已被抓走。
可是我马上就否定了第二个猜测,如果他们被抓走,敌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挟我,可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用这种手段来胁迫我,而且是动用如此庞大的力量。
......
雪地上的血还未凝固干涸,还是鲜红的颜色并未变暗,说明这场惨不忍睹的屠杀就是昨夜发生的。
一夜之间,一座寒冷却繁华的小城变成了荒无人烟的空城,大街小巷横满了尸体,每一具都是熟悉的面孔,每一个都曾是善良可爱的乡亲。
止不住的泪从我眼眶中落在地上融在雪里、血里,冷如刀子的寒风呼啸,可我已经没有半点知觉,我就这样走在淌满鲜血的雪地里。
最终我还是看见了活人,可能他是仅存的活人。
他一如既往的坐在雪地上,正抓起一把积雪拭擦着弯刀上的血迹,他的脸色很白,苍白的就像一张纸。
他周围雪地上的鲜血更多,多的已胜过了地上的雪,不过他还是穿着那件雪白的袍子,白的一尘不染,白的半点鲜血都未溅上,看来他并未受伤。
刀上的血迹在积雪不断的拭擦下被清除干净,他抬起头望着皎洁的冷月淡淡道:“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切问道。
他并未回答我,眼角有些湿润自言自语道:“三十年,等这一天我等了整整三十年。”
我疯狂的冲上前抓住他的衣襟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凭我奋力扯着他的衣襟,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仿佛当我不存在般唏嘘轻叹:“我是多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宁愿就让我一人孤独的等待下去也不要来临。”
他突然挣开我的手,道:“你为什么会回来?”
寒风一直在吹,我脸上的泪痕已被吹干。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怔住,然后是愤怒的盯着他有些冷漠无情的眸子冷嘲:“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
他不语。
我感觉我的血液已快冲破头顶,愤怒的抽出别在背后的弯刀指着他,狂吼:“她在哪?”
他看着弯刀的目光中有短促的惊愕,随即便归于平淡,淡淡的看着我,淡然道:“想不到她最后的一招如此毒辣。”
我不明所以,也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弯刀又逼近几分:“我不想再重复我的话,她在哪?”
他冷如冰霜的面容突然露出了笑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会告诉你她在哪。”
“什么条件?”
“还是当初你临走之际我和你过说的那句话,做我的影子。”
“做你的影子?”我更加不明白。
他道:“用一生守住小城,永远不得离开。”
我自幼便呆在小城里,城里的人似乎都不愿意提起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我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谁,这重要吗?姓名、来历只是人的一个代号,天下人皆一般。”他有些自嘲道。
他续道:“只要你能答应我这个承诺,你想知道的答案迟早会知道。”
“我若是不答应你呢?”虽然是我的家乡,但耗尽一生的时光停留在一座了无人烟的横尸遍野空城里恐怕没有几人能做得到?
他唇角轻挑,笑了起来:“你一定会答应我。”
他的笑容里充满沧桑、冷漠,话音未落,他魅影如电般掠起,手中弯刀毫不犹豫的劈出,我纵身急退,迎着他的弯刀我手中的弯刀也风驰电掣劈出。
冷月下蓦然间闪出两道绚丽的寒芒相互交错在一起,刀子碰撞的声音如同怒吼着撕裂宁静的北风。
夜空中还在飘着亮如寒星的雪花,仅此一刀,这一刀后我和他在半空中雪花般徐徐飘落。
当刀光亮起的一瞬,我仅剩下的只有震惊,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刀,现在看来却那样的陌生。
当刀光闪灭的时候,我仿佛已经死了,因为那电光火石间的震惊令我挥出这一刀的速度产生了延误。
就因为这一点延误足以致命,我在刀光落下的刹那就已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这一刀的繁华落幕后,死神真的就降临了,不过却是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我和他相拥着着坠落在地,他胸口雪白的袍子上慢慢渗出一点殷红,然后绽开一朵凄美的血花,血花突然如注般窜出在空中化作点点惊艳的血雾,仿佛盛开的花朵在刹那间凋落。
沾着血的不只有他的胸口,还有我手中的弯刀。
刀刃上的血珠细密如线,顺着刀尖淌在了雪地上,白皑皑的雪地上随即也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血花。
他颤抖着单刀支地,脸色苍白的发青。
我震惊着稳住他快倒下的身子:“为什么,你的刀为什么没有劈下去。”
同样的刀法在不同的人手里也会有不同的威力,如果刚才他的刀劈下去,我根本无丝毫取胜的机会。
我竭尽全力也根本防不住他这一刀,更何况取胜。
他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缓缓张开,唇角的鲜血急促淌下,声音轻得已经接近似没有:“我只有用我的命来换取你得一个承诺,也许你现在不会答应我,但就算你再离开迟早有一天会回来遵守承诺。”他紧紧攥住了我扶着他的手。
“......”
“因为你跟我是同样的人,你仿佛就像我的影子。”
他的身子仿佛一瞬间轻如鸿毛般不再有一丝力气,攥着我的手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流失,但他还是挣扎慢慢撑起快要倒下的身子将他的弯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解脱,也许他这一生中笑的最发自内心、最痛快的就是这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他笑着仰望还飘着雪的夜空喃喃道:“我答应你的承诺我做到了。”
他攥着我的手完全松开,垂在还未干的血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