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果真记不得了?”漫云杏眼圆瞪,指着梨花木锦榻,“王爷昨夜就睡在这里呀。”
“他睡这里?”采苓单手撑于案上,揉了揉眉心,“那我睡哪里?”
“您也睡在这张床上。”漫云努力解释着,“清晨王爷离开时,姑娘睡得很沉,王爷还吩咐奴婢去备醒酒茶给姑娘起身后服用。”
采苓接过漫云递来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犹豫一番后还是问:“那么……我有没有衣衫不整?”她知道自己的酒品,发酒疯时与人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她怕昨夜不分轻重揍了沈牧迟。
漫云登时羞红了脸,“王爷离开时幔帐是放下的,奴婢看不到姑娘是否衣衫不整,不过……”
“不过什么?”采苓放下茶,仔细听着。
“王爷临走时说四姑娘昨夜过于乏累,今日应需在房间里休息,怕奴婢一人照顾不好姑娘,又添了四名婢女过来,现在她们正在院子里忙碌呢。”说到“乏累”二字,漫云的脸上又泛起红霞。
过于乏累!她这是宿醉,竟然让漫云想歪了,采苓不禁笑起来。
“奴婢看到姑娘与王爷恩爱如此甚感安心,应去菩萨跟前烧柱香。”漫云喜道。
“傻丫头,你误会了……”采苓伸手抓了个空,漫云一溜烟已经跑开。
传闻里,虽未拜堂没有正式的名分,姜府四小姐极受秦王宠爱,即便姜相获罪,四小姐受此牵连,秦王妃的位置迟早也是她的。
漫云报告这些传闻时正在给采苓剥橘子,诱人的香气蔓延在空气里,蒙山新叶的茶汤鲜亮。
采苓抿了一口茶,喜笑颜开,“你再说一遍宋三小姐听到这些是何表情?”
“尚书府三小姐撞碎了暮池轩里的古董花瓶。”漫云不懂为何四姑娘还想听一遍。
“那侯府的小郡主又如何?”采苓吃了半个橘子,再问。
“小郡主当天即到府中来求见王爷。可王爷当日与杨将军商谈要事,小郡主在前厅等了半日也未能见到王爷一面。”漫云如实回答。
“哈哈哈……甚好、甚好。”采苓笑得毫不收敛。这两人素来热衷于评价诋毁她,比如中元节受伤之事,经过这两个丫头的添油加醋,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姜相的女儿倒贴,关键倒贴别人都瞧不上。爹爹说她真是给相府丢人,从此不回相府也罢。因为这两个大嘴丫头,她有家回不得,整整半年之久。
虽说沈牧迟此番目的是刺激碧落,竟然也给了她打击敌人的好处,不免令她的心里生出一丝感激之意。
“碧落怎样?”她终究还是问了。
“听说前日从湖心亭回来就病了。”漫云嘟起小嘴,“膳房里近来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可她就是吃不下一口饭。”
“哦,如此严重。”采苓放下茶碗,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她哪里管得上碧落的死活,沈牧迟如今应也知玩过火了,可能正在深深的懊悔中。他素来沉静,遇事一派云淡风轻,如今也能看到他焦灼,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
正好有侍卫拿着食盒进来,声称是东喜楼送来的荷花酥。漫云打开后,采苓只瞄了一眼,毕竟刚吃了茶点,没有胃口。正想让丫头几人分食,忽的兴致勃勃道,“提上食盒,咱们去秦王跟前走一趟。”
漫云以为她是去谢恩,心中大喜,捧着食盒紧紧跟随,谁知她不过一时兴起想去看一场热闹。
秦王成日里忙碌,此番仍在书房里头商议要事。
于院中等待的半个时辰里采苓浮躁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此番前来虽是想看看他懊悔的模样,别人看来却多有讨好之意,这么一来竟与小郡主等人无异,无非是予人笑柄。
“漫云,咱们走吧。”她从石凳上起身,广袖轻扬。
“可是这些酥饼?”漫云将那食盒打开,恋恋不舍看着精致的糕点。
“没事,咱们回去分了它。”采苓道,“老蔡的荷花酥做的极好,你会喜欢的。”
“你有事找本王。”浑厚的男音是她熟悉无比的,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依旧意气蓬发,毫无颓丧之意,真是令人失望啊。
“没事。闲来无事走着走着不小心就来了。”未及回头,她匆匆作答,忽然想到醉酒之事难免愧疚,“这一盒荷花酥……”
说到这里时幸好回头,一眼看到他身后站着的吏部侍郎、尚书府大公子、三江巡抚等人。陶陶在吏部侍郎身后适时冒出头来,挥手同她打招呼,她便顺势道,“我拿些荷花酥给陶陶。”
一行众人除秦王外统统倒抽一口凉气,陶陶更是笑着解释道:“打小的玩伴,多年的友人。”言罢故作姿态走到采苓跟前,拍着她的肩膀道,“有心了。”
秦王只负手站着,目光留在半开的食盒上,若有所思。众人察觉到异样,连忙拱手告辞,唯有陶陶满腔义气,并没有退缩。
这丫头真是找死还要找个垫背的。陶陶腹诽,奈何少年时彼此纠葛太深,自然是不能弃她于不顾的。可是当下还不走,愣着做甚?他悄悄用两根手指戳她后背。这丫头毕竟不笨,行礼如仪,“那我们先退下了。”
“站住!”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采苓心中一惊,感觉大事不妙。
“殿下也想吃点酥饼?”采苓转身从漫云怀里接过食盒递到沈牧迟跟前,他脸上除了薄怒哪里看得到一丝憔悴懊恼之色,俊朗光洁的脸还是这样完美好看,令她恍了神。
“哪里来的?”他的怒气稍有平息。
“东喜楼送入府的,你一向喜欢老蔡的手艺……”她巴结讨好着。
可话未说完,那盒酥饼已经被他扬手打翻在地,她来不及看他严肃的脸,只眼睁睁看着一颗颗滚圆的荷花酥落在地上,沾上灰尘再不能吃。往昔太多这样摇尾乞怜得不到好的例子,她不愿再回忆,可为何还是会心痛,她觉得自己极是无用。
沈牧迟握住她的下巴冷声道:“王府里没厨子吗?从今往后想吃便吃,不吃饿死也没人管。本王不想在府中再看到东喜楼的东西。你懂吗?”
被他握住的下巴生疼,她的目光却留在了那满地的荷花酥上,怔怔地忘了挣扎。
“姜少……四姑娘孩子气,不懂事,三殿下消消气。”陶陶连忙上前打圆场。
沈牧迟看他一眼,遂将手放下,转身离开。陶陶连忙吩咐漫云道,““好生照顾四姑娘”,也跟着进了屋。
“姑娘别伤心。要不奴婢让厨子再做出一碟一模一样的来。”漫云急切地安慰。
采苓却仿若未闻,只站在原处紧紧盯着满地狼藉。那一颗颗白带粉的糕点虽然沾了些泥土,可是其间点缀的黑芝麻却历历可见,她之前怎会没有注意到?她从来不吃黑芝麻,相府内无人不知,袁杰遗将之写在记事簿上,老蔡更是铭记于心。
“脏……”漫云见四姑娘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糕点藏在袖中,忍不住阻止道。
采苓却若无其事地笑,“没事。拿回去做个纪念。”
漫云很替她主子担忧,若四姑娘因此事疯了,那多划不来。
书房内,陶陶喋喋不休,“三殿下您是知道四姑娘的,这丫头从小也没个正形,凡事想到就做了,从不计较后果。卑职以为她对那盒糕点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找个借口来找三殿下您。她从小就是这样……”
“你倒是了解她。”沈牧迟下了一颗黑棋。
陶陶连忙走一颗白棋,“并不是很了解,卑职与姜少就好像兄妹一般。”
“兄妹?”
“她是兄卑职为妹。”陶陶慌了,他岂敢自称王爷大舅子。
“哦……”
“启禀王爷,碧落姑娘派人前来传话说甚是喜爱王爷送去的珠翠,今晚准备了爷喜欢的小菜,问王爷是否能够前去一聚?”丫鬟问。
“嗯。”沈牧迟冷峻的脸上扯出一抹笑,那笑意却很快消失不见。
待到丫鬟离开,陶陶问,“非得走这一步。”
沈牧迟将那黑子落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本王岂会损伤半分,为何不走这一步?”
次日,漫云在院子里忍不住抹眼泪,见采苓慢悠悠从院外回来,连忙故作无事道,“姑娘这么早就起身了。”
采苓揉了揉酸痛的双眼,她不是起得早,是一宿未眠。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着。可见到漫云如此伤怀的模样竟然比她心事还重,她更是不能不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漫云还想掩饰。
“是不是关于王爷的?”因为熬夜又不曾用过早饭,采苓觉得天旋地转,那一句“沈牧迟是不是找你麻烦了”还没问出口,漫云却误会她此番模样皆因关心对方。
“姑娘别着急。”看到采苓焦灼的模样,漫云极替她不值,“王爷安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急不可耐。
“昨晚王爷竟然宿在青云阁里。”漫云留下一行泪,声细如蚊。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只觉如晴天霹雳,再一想却已波澜不惊,他同碧落的关系不一起睡才是奇怪。
“可是……王爷下了旨意要给碧落姑娘名份。”漫云一想到碧落身边的丫头一大早过来炫耀就一肚子气。
她只觉满脑子嗡嗡作响,从前那样努力,拼尽周身解数也要给他他想要的,就那样也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倾心相待。他虽然将她留在秦王府中却未有过半句给你个名份之类的诺言,如今碧落却轻易得到了。
多少年来,她防着尚书府三小姐,明里暗里与侯府小郡主较劲,可从来没想过败给的人会是青楼的歌姬。这世间果真有太多的稀奇事了,她倒要看看太后那边怎么允许他赐予一介歌姬王妃之名分。届时他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场大戏她不可不看。
她正仔细掂量着到时候是否要去太后跟前帮他美言几句,说不定他念及恩情就将她放出府了呢,院子外有人破口大骂。她有些烦躁,叫漫云去看看什么情况。
不多时,漫云回禀道,“膳房秋二嫂养的狗被人毒死了。兴许是谁不满那条狗每日早吠吧。”
采苓顿觉天旋地转,她伸手去抓漫云的手臂却扑了空,身体倾斜晕倒在地上。与漫云闲话之前,她曾去膳房门口喂狗,喂的正是昨日的荷花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