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近的距离,若平日里,十步便可到达的距离,沈允澈硬是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爬上了刑台。
刑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而他眼中,只有那一抹白影。
“一一……一一……”
他爬过去,一把抱住了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将头深深的埋在那一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衣上面,抑制了许久的眼泪,便在这一刻崩塌。
沈允箐听见身后的哭泣,不由心揪的更紧了,她蹲下身,死死的咬着牙,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越来声音越大。不知是为白云一,还是为沈允澈,只是觉得心中某处,空洞的难受,似这般哭出来,能够好受很多。
沈允澈紧紧的抱着那具尸体,直哭的昏死过去……
刑场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白影,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终是悠悠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后,又走来一个紫衣公子,面容冷凝,眸光得意。
他站在白衣男子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二人的风采不相上下。只不过一个看上去比较柔和,一个看上去太过冷冽。
“七弟,感到惋惜吗?”凤衍卿勾唇冷笑。
凤浅月微微垂眸,掩去眼中复杂,淡淡道:“我只是感慨沈二公子的痴心罢了。”
凤衍卿侧头看他,眼中带着探究,忽而问道:“七弟与三公子的感情,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吗?怎么如今她死了,你都不伤心的吗?”
“伤心?”凤浅月挑眉,转头迎上他的目光,眸中一片冰凉,淡淡道:“你我不都是为了一样东西吗?不过死了一个有大用的人,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凤衍卿看不出他眼中有任何波动,不由笑道:“我一直以为,七弟闲云野鹤,不会和我一样世俗……”
“有些东西,不争取就会丧命,我虽然不喜欢争,可也不会连争取都不做,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手里,始终不太好。相较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掌握别人的命运。”
“哦?”凤衍卿微微诧异,“看不出七弟也有如此雄心,可是我也喜欢掌握别人的命运,更喜欢看那些不喜欢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所以,七弟,咱们拭目以待吧?”
凤衍卿说完,再次看了一眼刑场,转身,毫无眷念的离去。
凤浅月眯了眼,看向刑场中的那一抹白影,不由皱了皱眉。
三日后,沈府。
沈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白云一曾经住过的屋子,刚进院门,众人就止住了脚步,沈老夫人的眉更是几乎皱成了一团,她的目光看向院子中央。
那里,放着两张躺椅,沈允澈躺在左边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并未察觉门口的一众人。
而右边的躺椅上空无一人,上面只放着一本书,书是翻开着的,是白云一最爱看的兵法。
两张躺椅的中间,放着一张四方小几,小几上放着精致的蓝白相间的杯盏茶具,紫萱正端坐在后面,认真小心的烹制着茶水。
她看到沈老夫人一众人,刚想起身,却见沈老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于是她依然安静的坐着,旁若无人地烹制着茶水。
自从那日从刑场回来,沈允澈便搬来了这院子里住,他从刑场带回来的那具不完整的尸体,就埋在这后院,而他,整日不出院门,也只留下紫萱一人服侍。
这三天来,他如同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爱发呆,有时候在白云一的卧室里一站就是一整天,可以一句话不说,一滴水不喝。
紫萱将烹制好的茶水分装入两个杯盏中,一杯放到沈允澈的旁边,一杯放在那张空着的躺椅旁边。
沈允澈拿起,送到唇边,浅尝了一口,忽地皱眉,转头看向小几上另一杯安静摆放着的茶水,起身,将自己手中的茶水吹凉,放到了那杯茶的旁边,又将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端过来,自己一边吹着一边喝,还一边吩咐紫萱:“紫萱,下次注意茶水的温度,一一不喜欢吃太烫的东西。”
紫萱早已习惯他这样的举动,心中微酸,还是应道:“是。”
“嗯。”沈允澈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似想起什么,又吩咐道:“鹦哥该喂了吧?可别饿坏了它,到时候不会吟诗背词,一一该不高兴了!”
紫萱起身,她想告诉他,今天已经喂了好几遍了,可是还是低低应道:“二公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喂。”
紫萱走进走廊,给挂在廊檐下的鹦哥喂了点食物,那鹦哥或许是今天吃的太多,此刻紫萱喂它,它便左右躲避,在那铜架子上来回走着,还吟起了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消息半浮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
鹦哥悠哉游哉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尖声念叨着,沈允澈回过头来,看着鹦哥,却是问紫萱:“它怎么会这些的?”
紫萱只得老实回答:“大约是平日里三公子读书时,它跟着念的吧!”
“嗯。”沈允澈点点头,起身走到了走廊边,从紫萱手里接过喂食的竹片,道:“我来吧。”
紫萱无法,只得随他去,这时,便看见那边沈老夫人在朝她招手,想是有话问她,便向沈允澈躬了躬身,“二公子,您可饿了吗?奴婢去厨房做些点心来可好?”
沈允澈摇头:“我不饿,你就在这里服侍着,等会找不到人。”
几日相处下来,紫萱明白他的心结所在,便道:“奴婢还是去做些来吧,三公子平时看书累了都会想吃的。”
“是吗?”沈允澈抬眸看向院中空空如也的躺椅,随后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全,你去吧!”
“是。”紫萱福了福身,慢慢退下。
“老夫人。”
出了院门,紫萱给沈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拉过她的手,问道:“二公子这几日怎么样?晚上睡的好不好?白天都吃些什么?可有念叨什么?你瞧着可有什么不好?”
紫萱的鼻子酸了酸,可这几日她哭的太多了,现下纵然难过也流不出眼泪了。
“回老夫人话,二公子他还好,奴婢想,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三公子的事情。晚上睡在三公子的卧房,吃不了多少东西,但奴婢一直在劝解二公子。二公子他只是一时无法打开心结,奴婢相信,慢慢的就会好的。”
闻言,沈老夫人眼中的紧张褪去了三分,紫萱微微垂眸,她知道,刚刚的一番话不过是她安慰老夫人罢了。
她没说,沈允澈夜里要到很晚才会睡,睡在白云一的床上,床铺被褥什么的一概都是白云一用过的,不曾换过。
她也没说,沈允澈夜里总是抱着被子哭醒,有两次她还看见他夜里起来去了后院的坟头,睡在坟边。
她更加没说,沈允澈今日的状态算是很好的了,他住在白云一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用的东西都是白云一曾用过的,一草一木,他都不允许破坏。
不管做什么,喝茶、吃饭、看书……或是像今天这样晒太阳,什么东西,都是双份的。
茶具是双份的,碗筷是双份的,躺椅是双份的……
有的时候,连紫萱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白云一并没有死,并未曾离开。
方叔敏叹了一口气,看着紫萱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眼睛也肿的这般厉害!”
如今沈允澈只让她一个人近身伺候,其他的人,一律不能进入这院子。
一旁沈允诺看了看方叔敏红肿的眼睛,又看了看老夫人紧皱的眉头,心中腹诽:“真不知道这个假冒的沈一有什么好,死了也干净,省得以后家里乌烟瘴气。”
沈允诺和沈允箐不一样,没有沈允箐的活泼单纯,是个十足的千金大小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淑女的味道。
她和白云一也很少接触,甚至白云一来这么长时间,她们也只说过寥寥几句话。所以她对于白云一,并没有沈允澈顾心兰那样深切的感情,本来多了个三哥能让全家人都高兴也无所谓。可看看如今家里因为她都闹成什么样了?她不由得有些痛恨白云一了!
老夫人也看着紫萱,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等二公子的病好了,我就重重的赏你。”
紫萱低了头,轻轻应道:“照顾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奢求赏赐。”
在所有人的眼里,沈允澈生病了,这病,无药可医,只有等时间抹平他心里的伤口,等他慢慢恢复。
送走了沈老夫人一行人,紫萱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沈允澈已经放过了那被撑的要死的鹦哥,重新躺回了躺椅上,见紫萱空着手进来,不由放下刚刚拿起的书,问道:“点心呢?”
紫萱一愣,随即想起之前自己说去给他们做糕点,便讪笑着说:“厨房里做点心呢材料没了,奴婢已经告诉了大师傅,材料等会就回来,他让奴婢等会再过去。”
“哦。”沈允澈犹自点了点头,忽而又转头看向旁边空着的躺椅,问道:“一一,你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