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1 / 1)

换做别人,大概不会与谢南安提这样的要求。

因为多半会被拒绝。

而且人家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无视掉你就够了。

然而,杜妍了解谢南安。

这个不易与人亲近的人,有着极强的原则性,或者说心思较重,寻常不会轻易承别人的恩。会试舞弊一案上,他到底承了她一点恩情,眼下只要他再收下这本书,他便不会拒绝自己并不苛刻的要求。

至于他对那所谓“恩情”的好奇与疑惑,也会让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再对她视若无睹。

天知道,她都快受不了两人的形同陌路。

果然,谢南安的眉头皱了又皱,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做什么事?”

杜妍从他旁边走过,打起书肆遮光的垂帘,外面暖阳娇媚,春光恰好。“西山景致正好,不过我一个人看起来总缺了点什么,劳烦你陪我走一走?”杜妍说着有些自嘲地一笑,“景邻玉不在,还真没几个人愿意陪我。”

“……”

未料杜妍提的是这样的要求,谢南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可是为难?”杜妍笑了问他。“若是为难,便算了。”

谢南安将唇微微抿了一抿,好一阵后才道:“走吧。”

短短两个字,说出来竟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杜妍心里有点负疚,可一想她往昔遇见他与边绮年在一块的情况,那点负疚立马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别人都道她心思歹毒不折手段,既然如此,到了真该使手段的时候,何必客气?

岳麗书院是梁朝极富盛名的书院,山长是当代鸿儒步靖和,可以说除了国子监,这里便是天下读书人最想进的书院。

至于白骊书院,则是女帝钦点开办的。

这两所书院都落在西山,泰半是因为西山在燕京近郊,另外部分原因,应当便是因着这西山的灵秀景致。

谢南安陪杜妍走这一番,本是硬着头皮答应,但真走了一阵,却觉花繁似锦翠柳如茵,景致当真怡人。

更为难得的是,旁边的杜妍竟是个极佳的游伴。

她虽是女子,说话行事却极爽利,不似别的女子娇弱麻烦,也不会故作姿态。

与他相谈,她对各类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他素来少话,可即便只是他的只言片语,她似乎都能懂他的意思。

待两人一道下到西山脚下之时,天色已然近晚。

“谢学士陪我走了大半日,应当也饿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不错,不如用了晚饭,再一道回燕京?”

谢南安点点头,由杜妍在前面带路,七扭八拐以后,拐进了一处翠色环绕的小院子。

杜妍似是这地方的常客,两人坐定以后,立马边有伙计上来招呼。

点菜这种事,想来也不是谢南安会做的。杜妍听伙计报了菜名后,也没问谢南安的意思,飞快地点了几个菜。

谢南安听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里头诧异益发强烈。

杜妍点的菜,都是他相对偏爱的口味。这应当不只是巧合吧?

可若不是巧合,又是怎样?

她当真调查过他,为了什么?

接收到谢南安的目光,杜妍自然知道他心里的疑惑。

可她只是笑笑,假装不知。

他宁愿他带着怀疑与疑惑想着她,也不要他如过往一般视她如无物。

反正都是想,就算原因差了些,总好过没有不是?

这一席饭吃得相对沉默,用过饭,杜妍见好就收,没再给谢南安找难题,两人一道回了燕京。

只不想才进城门,居然就看见了等在城门前的边韶。

即便天色已晚,边小侯爷骑在马上,飞眉俊目让城门口的火光一映,那卓绝风姿也让过往的人移不开眼。

杜妍今日心情好得很,不乐意在谢南安面前和边韶争锋相对,搞得跟两只斗鸡一样,见到边韶来了,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连话也不让边韶有机会说,便与谢南安告辞,打马离去。

留下边韶冷眼看她离去的背影,抓着马缰绳的手暗暗握紧。

“阿韶,你怎么来了?”

边韶收回视线,看向谢南安,琥珀色的眼眸里有些沉浮不定的晦暗,“二殿下得了消息,之前会试那桩案子生了变,让咱们即刻去他府中。我听伯母说你出京去了西山,便在这等你。”

谢南安闻言不解问道:“那案子不是已经了结,又生了什么变?”

边韶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了二殿下的地方再说。”

谢南安不再多问,正准备打马与边韶一道走,边韶却状若无意地问他道:“对了,你去西山做什么?怎么和杜妍撞到了一块?”

“我也算岳麗书院的学生,步山长想请我去给书院的学生讲课,约了我到西山细谈,恰巧遇上了她。”

以步靖和在梁朝的声名,谢南安又曾是岳麗书院的学生,这点情面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的。

边韶闻言笑笑,只道了句“倒是巧了”,便不再多问。

不过谢南安不曾注意到,边韶的笑容较往日有些不同,也说不出究竟是多了几分嘲弄,还是多了几分沉冷。

却说杜妍回了杜府,旁的地方没去,径自去了自己书房的密室。

关了密室的门,一盏烛火缓缓照亮室内的景象,杜妍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其中一个格架上。

那东西不是别的,恰恰是她让给谢南安的那卷孤本,只是谢南安的是原本,她的却是让人誊抄的。

放好东西,又在密室里流连了一阵,杜妍离开书房回了卧室。

身边的丫鬟服侍着她梳洗过后,她换了衣裳躺在床上,前半夜辗转反侧,后半夜却是醉在梦中不知何处。

依旧是西山秀景,依旧是那间书肆。

她和谢南安默默在里面相遇了无数次。

他是一贯的眼高于顶,从她身边无数次错身而过,却不曾分给她半分视线。

她那时也不曾如现在这般,视线总忍不住落在他身上。他之于她,大概还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艳羡对象。

她想要有的,只是他的天份,而不是他这个人。

再后来,是在考场之上,他已入了仕,进了翰林院,她依然连个秀才也没捞上。

接连三年的童生试,他都是副考官,她都名落孙山。

最后那一次,离开考场之时,雪落得极大,似乎可将人淹没。她不愿回杜府,愣愣立在考场,落了满身的雪,几乎冻僵。

他从考场内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她,迟疑片刻后,他竟朝她走了过去。

“你一个女儿家,既然没有天赋,就别在这条路上碰得头破血流。”

她从未想过他会记得她。

也从不认为他会与她说那些话,即便这话并不中听。

若说他惯来是在云端的人,那她便是在尘埃之中。

她何曾愿意在入仕这条路上碰得头破血流,但杜景仅有她一个女儿,她娘的肚子再无消息。若她不能入仕不能承袭爵位,杜景无论如何也得再有一个继承人。

杜景是燕京出了名的妻管严,可面对自己的独母,杜景也有无力之处。

“人总有无法逃避的责任。”

即便驽钝于她,也必须坚持,必须承担。

他因她的话怔了片刻。

之后,他冷着脸从自己身上解下斗篷,反手披到了她的肩头。

熏人的暖意带着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让她原本僵冷的心头一瞬间颤动不已。

他径自离去,她自此后却再移不开眼。

再往后,她总是遇上他。

她每一场考试,他似乎都在,就连她被杜景揪着改学了武,武举校场外,她也会遇上他。

她与他一点点熟识起来。

她与他说了许多许多,自身的驽钝,家中的无奈。

他素来淡漠少言,渐渐也开始开口。

“你与我,倒有些相似。”

她起初并不觉得她与他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但凡有他一半能耐,何尝会至如斯境地?

直到后来她慢慢知悉他风光无限后的冷寂。

若说谢家昔日有多辉煌,至谢南安父祖那一辈,就有多寥落。谢南安的父亲以死明志,一腔热血染红的,不仅是谢家的复兴之路,也染红了谢南安脚下的每一步。

他肩上背负的,是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个母亲?

她耗尽自己的所有,来给他最好的。可相应的,谢南安的一生,都得为着重振谢家而活。

他没有旁的路走。

纵使这条路走得很顺,纵使旁人对他艳羡不已。

“你这样的人,不当出现在我儿子身边。柔嘉县主与他已经订了亲,你当识趣些。”

武举校场内,比箭之时,她连发十箭,九箭脱靶不知所踪,唯一有影子的一箭,居然射中了旁边的击鼓小吏。

那会她已算得上燕京里的名人,就连女帝都知道,延平伯家的独女,是个世间少有的蠢货。指腹为婚的楚家不惜撕破脸面退了婚,自然也不会有人肯上门提亲。

可这样的她,被逐出校场之后,谢南安迎上前来,没有旁的言语,只是递给她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

酸梅汤冰凉酸甜,过喉之时,却让她忍不住想要掉泪。

即便谢母后来找到她,与她说出那些冷漠的言语时,她也只是木然,并不会有那一瞬的脆弱。

旁人对她的不好太多,她不能一一去记。

可他对她的好,她却连丁点都不敢去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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