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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于有些人而言,近乎无眠。

但于另一些人,又是一夜无梦,自到天明。

边韶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作,光亮从雕花窗格里照进来,落了些在面上,让他不由记起昨夜的月色,以及月色下的人。

他嘴角一点笑意浮起,映亮了面庞,本就风流醉人的桃花眼光彩更甚,正替他整理衣衫的婢女给晃得有些眼花,手也抖了两下,还扯到了边韶的几根头发。

那婢女忙与边韶告罪,边韶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待自个整理好了衣衫,再梳洗过,边韶刚准备出门,便有下人匆匆来通传,道是大长公主过来了。

大长公主来得颇急,前来报信的下人话音落下没多久,边韶尚不曾有所动静,后脚大长公主便已迈进了他的屋子。

见到大长公主,边韶面上笑意不改,眉毛却挑得高了些,显得有些不驯。

“母亲一大早来我这里,为了什么事?”

大长公主并笑不出来,“昨晚你与杜妍在一道?”

边韶闻言笑意更深,眉毛也挑得更高,“母亲不是都听绮年说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再问我?”

大长公主的脸色本就不虞,因他的言语变得更差了些,“这一次,你果真要胡闹到底吗?”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胡闹,也不是玩笑。”边韶收了脸上的笑,正了脸上颜色,在大长公主如炬的目光下,他坦然回视,“我这辈子第一次认真,母亲便一定要与儿子为难吗?我前次问过您的问题,并非与你顶撞,而是想请您仔细想一想而已。”

“什么问题?”大长公主愣了下,全然记不起边韶指的是什么。

边韶看着她,慢慢道:“我当日问过您,杜妍到底哪一点您你不能满意?您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妇人,自不会因传言轻易定断一个人,也不会因受桎于世俗偏见才是。”

“……”

大长公主沉默了下,一时间未能回答。

而她沉默的工夫,边韶并没有进一步逼问,他挥了挥手,让房间里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之后,他直视大长公主,与大长公主道:“比起阿妍的事,我心里也有一件事,想请母亲解惑。”

边韶遣退下人的举动,正经的语气,都昭示着他要说的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大长公主深深看他一眼,清声道:“什么事情?”

边韶凝视大长公主,问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却异常严肃,他问道:“我想问母亲,陛下此次带帝君来此,存的是什么心思?”

大长公主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边韶的眼睛里不曾漏掉大长公主的表情变化,他心里有了些想法,同时也吐露了出来,“母亲不妨告诉我实话,陛下是否想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帝君前些日子咳了血,而巧得很,多年以前,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她的驸马,就是在这西宁行宫殒的命,不是吗?陛下她……”

“你想说什么?”大长公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她看着边韶,眼里充满了警告。“有些话不可胡说。”

边韶却不理会大长公主的警告,他的声音比之前还高了一些,他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在胡说,母亲心里比我清楚。帝君如今对陛下,已然没了利用价值,倒不如彻底了断……”

“住口。”这一回,大长公主喝断了边韶的话。她的眼里有些怒意,语气也带着不悦,“边韶,我当你平日胡为,大事上也应当是个有分寸的,可如今看来,似乎是我错了。且不论你当不当私下妄议陛下,便是站在旁的角度,陛下是我的妹妹,你的姨母。她在她的位置上,自有她的苦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陛下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边韶沉默了下。

但他微挑的眉,和嘴唇勾起的弧度,却显露出,他对大长公主的话,明显是存疑的态度。

母子之间,最是熟悉彼此。

大长公主瞧他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道:“今日的话,到此为止,勿要再提。”说罢,她一拂袖,转身离开了边韶的屋子。

待大长公主走了后,边韶独自在屋中站了好一阵,才唤外面的楚千进来。

“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边韶将昨夜在密林里,意外撞见的事情与楚千简要说了两句,吩咐道:“这一次随行的太医里,有位姓胡的太医,你却查一查他,还有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徒弟,再将那徒弟手里的药换出来。做得小心些,别露了端倪,打草惊蛇。”

————

楚千做事极为利落,得了边韶的吩咐,转身便去查去了。

胡太医那个徒弟姓石名磊,是胡太医十多年前从街上捡回来的,一直当儿子养在身边。那石磊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貌上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为人也不够圆滑精明。楚千在他身边暗中潜伏了两天,便寻着机会将那药换了出来,交给了边韶。

“继续盯着他,他和什么人接触过,都要留意着。对了,县主那边,也让人注意一下,别让她与我生什么事。”

边韶收了药,转身收进怀里,又嘱咐了楚千两句,便起身出了门。

他揣着药,先是去了杜妍的住处。

景邻玉与杜妍是住在一块的,见到他,景邻玉表现得极不欢迎。说起来,景邻玉的性子在某些方面,与边韶有些相似,或者细论起来,比边韶还要随心所欲一些。她因为杜妍的关系,对谢南安和边绮年不满,连带着也对边韶有意见,是以每每瞧见这几个人,她都没给好脸色。

“你来做什么?这不欢迎你。”

杜妍在不远处坐着,慢条斯理地端了杯茶喝着,对景邻玉撵边韶的动静只作不见。

边韶也不急,只掏了怀中的瓷瓶,远远现给杜妍看,边隔空与杜妍道:“阿妍,我今日是有正事寻你。我想找你帮我辨一辨这里面的东西。”

杜妍的视线往他那边一绕,瞧清楚他手上的东西时,她目光微变,再一深想,隐约想起那东西的来历后,她在心头考量了一阵,最终道:“阿玉,你让他过来吧。”

边韶手里拿的东西非比寻常,杜妍不想景邻玉也搅合进来,便寻了个借口支开了景邻玉。

杜妍对边韶还是有点疑问,“我对药物并不精通,为什么不找个大夫替你瞧一瞧,反而来寻我?”

边韶笑笑回道:“这地方的大夫,都是陛下带出来的人,我不想打草惊蛇。再者阿妍你手底下经的案子多,于毒物当比寻常大夫更了解一些,我便只有请你相帮了。”

边韶的话半真半假,诚然,这西宁行宫之中,要找个值得信赖又医术精湛的大夫并不容易,可对边韶以及二皇子而言,并非办不到。

杜妍想起那夜斑驳月色里,她趴在边韶背上,听得他与她吐露的那些关于帝君的言语,最终从边韶手中接过了那瓷瓶,细细端详了一阵,又打开瓶塞,瞧了瞧瓶中药液的模样,还轻嗅了下瓶中药液的味道。她隐约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有闻过相同的味道,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想了一阵,仍然无功过后,她与边韶道:“我应当是见过这东西,不过一时间没有线索,我且留一点药下来,再查一查,待查到什么东西,我再通知你。”

边韶看着杜妍,面上的笑极为灿烂,他朗声与她道:“那我便等着阿妍的消息。”

杜妍看着边韶面上的粲然笑意,莫名觉得眼睛被突来的光亮晃了一晃,她别开眼,挥挥手赶人道,“知道了,快走吧。”

而待边韶走后,她看着面前留下来的小半瓶药,心里有一瞬的慨叹。

谋害帝君一事,是滩不该淌的浑水,她这一回,多半是脑子发昏了。

————

边韶从杜妍处离开后,便去寻了二皇子景抒。

事关帝君,边韶将自己无意撞见的事情与景抒一说,再把装了药的瓷瓶递过去,“这东西我让楚千换出来,暂时不会对帝君有害,只是藏在背后的人必须揪出来才行。”

景抒接了瓷瓶,死死捏在手里,额头青筋微跳,语气也透着股冰冷的狠意,“呵……父君已经时日无多,他们却还忍不住。会做这种事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除了景惜那个沉不住气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安国公那一脉了。”

边韶看二皇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种时候,女帝突然带帝君前来西宁行宫避暑,意图固然难测,但胡太医本就是女帝的人,她要做什么,何必拐那么大的弯子假手于人?

倒是大皇女景惜和安国公一脉的嫌疑大一些。

一来,女帝带帝君和二皇子前来西宁行宫,在二皇子看来意图不明,在景惜和安国公眼里,又未尝不会释放出别的信号。

二来,当年女帝生父赵淳的死,虽非帝君梁博设计,但在某些人眼里,帝君却是要担一些过的。事情过去二十余年,昔日害人的都已去了,于是唯独还剩下的,也就一直被怨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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