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坤宁宫,洛敏没等太监挑开帘子,一步子跨进暖阁,手里握着一滩烂泥,心酸极了。
“这是怎么了?怎绷着张脸?”荣惠瞧见她面露微恙,温柔的面色沉了下来。
洛敏摇了摇头,摊开小手:“皇额娘,弟弟送的泥人儿摔坏了。”
粉嫩的小手里,团着一团五颜六色的泥巴,仔细瞧去,似乎还能看到乌黑的眼珠和嫣红的小嘴,荣惠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是摔坏了泥人儿惹自个儿不高兴罢了。
荣惠安慰道:“不就是个泥人儿,摔坏了再捏个便成了。”
“可皇额娘,这是弟弟亲手做的,他在上头花了不少心思,我却不留心,让……”方才一时气急,将过错推给了三阿哥,可如今想来,自个儿当时若多留份心,也不会叫他冲撞了,说到底,两人皆有不是。
荣惠瞅着洛敏,不知不觉间,眉间又染了温柔之色,这孩子,想必回了一趟简亲王府,心也跟着打开了。
她何曾对自己的弟弟如此在意过。
“孩子,你阿玛额娘可还好?”荣惠拉了洛敏的小手,忽而问道。
洛敏点了点头,也不去想泥人儿的事了,道:“额娘很好,只是阿玛时常喘咳不止。”
听她说额娘好,荣惠欣慰了一下,可当她说阿玛不好时,心里虽有了准备,可还是颤了一下。前阵子从皇太后那儿听闻,简亲王已多(日rì)未能上朝,称病养在府中,想必是真有此事。
洛敏看出了荣惠的忧色,定是在为自己的姐姐担心。丈夫病了,想必做妻子的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下回出宫,你代皇额娘好好慰问简亲王。”
一提及出宫,洛敏眸光一闪,敛去了方才的落寞,扬起脑袋,激动道:“皇额娘,敏敏何时再能出宫?”
“今儿是不成了,你才回宫,可是又想着出去?”荣惠失笑道。
洛敏撅了撅小嘴,她那点塔拉温珠子的小心思一点儿也瞒不过荣惠。其实,这何止是洛敏一个人的心思,宫外的人都向往着紫(禁jìn)城的荣华富贵,可一旦进了宫,谁又不怀念宫外的平淡生活。而那些生长在紫(禁jìn)城内的贵人,更是巴望着宫女太监们嘴里说的新奇玩意儿。
“这往后的(日rì)子还长着,出宫的机会总是有的。”荣惠心平气和道。
洛敏平复了心(情qíng),也不再急于这一时,就如荣惠所说,她是公主,出宫的机会总会有的。
而后的几(日rì),洛敏耐心待在坤宁宫中,等待下一次出宫的机会。
德塞送的泥人儿摔坏了,洛敏想着法子让它恢复,尝试了几次,捏来捏去,已是回天乏术,她泄了气,想去外面赏花散散心。
才走出宫门,便遇见了多(日rì)不见的冰月,这丫头,也从安亲王府回到了宫里。
“敏姐姐!”冰月远远看到洛敏的(身shēn)影,欢欣鼓舞地奔了过来。
冰月较洛敏早几(日rì)回宫,前头上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时,听闻她敏姐姐回来后,便往慈宁宫赶来。
两个丫头一段时(日rì)没有见面,非但没有生分,反而更为亲近了。
“大把(日rì)子没见敏姐姐,可想死小月了!”冰月一上来就拉住洛敏的手,洛敏眉目含笑,看到冰月,心(情qíng)也好上许多。
“敏姐姐,咱们找三哥哥玩儿去!”几(日rì)不见,玩的心思丝毫不减,可一提到三阿哥,洛敏不免想起前几(日rì)的事儿,也就短短一瞬,复又压了下去,旋即点了点头,由冰月拉着去找三阿哥。
三阿哥今早下了学,没回阿哥所,沿途上,只瞧见神色慌张的孙嬷嬷和曹寅。
“敏公主吉祥、月公主吉祥!”孙嬷嬷福了福(身shēn),曹寅打了个千儿,这(情qíng)形颇为熟悉,洛敏觉得不对劲,便问:“可是三阿哥又不见了?”
孙嬷嬷点头,道:“今早三阿哥上乾清宫给皇上请安,随后便去了书房上学,下学后,二阿哥回了阿哥所,这都过了午膳,可仍是找不到三阿哥的踪影,真真是急死奴才们了!”
“嬷嬷先别急,再多派些人找找,说不定躲在宫里的某个角落,不容易让人留心罢了。”
“这在宫里找还好,大不了多费些时辰,可要是不在这宫里头,那可真要求菩萨保佑了!”孙嬷嬷拱手祈求上天,但愿三阿哥没有偷溜出宫。
而经孙嬷嬷一提点,洛敏心头也隐有不安,上回皇太后上阿哥所,历历在目,背了一段《大学》算蒙混过关,可这回,若是真不在宫里,再被逮到,不知能否像上回那般幸运了。
“小月,咱们帮着一起找!”
“嗯!”
言罢,一群人分头行动,去了三阿哥常去的地儿,不放过任何角落。为了避免惊动慈宁宫的皇太后,他们特地绕开从景和门找起。
东六宫、宫后苑、阿哥所……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愣是找不到一丁点儿三阿哥的踪影。
“敏姐姐,你说三哥哥到底去了哪儿?”冰月边跑边问,已是满头大汗。
“你三哥哥这是在和一大群人玩捉迷藏,铁了心不让人找到,他一定是躲在大伙儿都想不到地儿!”洛敏半开玩笑半严肃道。
这个三阿哥,总不让人省心!
“想不到的地儿?”冰月歪着脑袋,眼珠子一转,“啊!小月知道了!三哥哥一定是溜……唔……”
“溜出宫”三个字没说完,洛敏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嘘!这么大声,是要让大伙儿都知道么?这事儿绝不能传到皇玛嬷耳朵里,听到没有?”
见冰月点头,洛敏才将她松开,冰月大喘了一口气,道:“原来敏姐姐早知道三哥哥溜了出去。”这会儿,声音倒是低得叫人听不清楚。
“我也是猜的,兴许还在宫里头。”
洛敏无法断言三阿哥此刻(身shēn)在何处,只是跟着大伙儿一道想尽快把他找出来,若是迟了,只怕惊动了皇太后,一干人便要等着受罚。
“哎哟!”
这头忙着找人,那头一声叫嚷,洛敏与冰月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太监一大一小,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见是没大不了的事,洛敏打算回头,拐进另一条道,然而才转(身shēn),冰月将她拉住,道:“敏姐姐,你瞧,那个小太监好像在哪儿见过。”
洛敏顺势望去,小太监戴着帽子压着脑袋,他又低着头,只看清一个下巴,不过经冰月一说,那(身shēn)形还真有些熟悉。
洛敏定了定神,被撞倒的大太监爬了起(身shēn),尖声尖气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怎莽莽撞撞不看路呢?”
小太监仍是低着头,没回话就要走,大太监拉住他:“哎哎哎,撞了人不说句话就想走,还懂不懂规矩了!”
“该死的奴才!你给我放开!”小太监一甩手,回头骂道。
大太监与他对上了眼儿,心里猛地一惊,面色骤变,唇色发白,“扑通”跪倒在地,“奴才见过三阿哥!奴才该死!奴才不知是三阿哥,求三阿哥恕罪!”
不仅那太监受了惊吓,洛敏和冰月也吓了一大跳,只觉得那小太监(身shēn)形熟悉,却不想竟是三阿哥!
而那太监的一声求饶,也让洛敏的心肝提了一提,所幸除了他们几个,四下无人。
冰月急急跑上前,对一(身shēn)太监装扮的三阿哥道:“三哥哥,你怎么穿成这样?”
“奴、奴才见过月公主、敏公主!”那太监又见来了两位小主子,全都是皇太后(身shēn)边的红人,顿时吓得浑(身shēn)发抖,冷汗直冒。
“我……”三阿哥看看冰月,又瞧瞧洛敏,语焉不详。
洛敏抿了抿嘴,扭头对那太监道:“你叫什么?”
太监咽了咽口水,道:“回敏公主,奴才小(春chūn)子。”
“小(春chūn)子,前头你都瞧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太监和宫女一样,入宫时,由内务府精挑细选,培养好了才派到主子(身shēn)边伺候,小(春chūn)子也是机灵的人,自然知道敏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都说敏公主心思敏锐,为人精明,如今看来,所传不假,他更是小心谨慎地回话:“回敏公主,奴才今儿啥都没瞧见,奴才不当心,自个儿摔了一跤。”
“行了,你下去吧!”
小(春chūn)子如同得了赦令,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敏姐姐,你方才……”冰月盯着洛敏,声音不稳道:“好像变了个人。”
洛敏只是本能地不想让小(春chūn)子把刚才与三阿哥相撞之事说漏出去,不料她这一严肃,倒是吓着了冰月,就连三阿哥,也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小月,我是在吓小(春chūn)子,不把他吓跑,怕是要把其他人引来了。”洛敏转了张笑脸,又对三阿哥道:“三弟,今儿这事绝不能让皇玛嬷知道,你得赶紧把这(身shēn)衣裳换了。”
“对对!三哥哥是皇子,怎么能穿着小太监的衣裳!”冰月忙跟着附和。
“我倒觉着这太监服干净利索,出宫也方便!”三阿哥非但不给自己警醒,反而一脸调笑。
洛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果真是小孩子心(性xìng)!
“前面有人来了,赶紧躲起来!”三阿哥耳朵灵敏,听到远处有人声靠近,忙拽着两小丫头往另一头跑去。
“三弟,现在不是躲的时候,你得赶紧回阿哥所,别急坏了曹寅和孙嬷嬷。”洛敏边跑边劝。
“知道了知道了,皇姐怎么也学嬷嬷唠叨了起来!”三阿哥略带不耐烦道。
“我那是为你好!”
三阿哥忽然停了下来,洛敏奇怪道:“怎么了?”
“皇姐,这个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泥人,和他之前踩坏的那个一模一样。
洛敏内心一颤,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皇姐别管,拿着就是!”三阿哥把泥人塞给洛敏,又道:“这儿离阿哥所不远了,我先走一步!”
洛敏握着小泥人愣愣出神,原来他偷溜出宫,竟是要赔她个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