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醉吐真言,歪解释心音;
莫道读书亏,卖身多换金。
“你给我打个躬,作个揖,问个安,这些账我全给你免了!”卢兴猫戏老鼠似的笑着调侃道。
“你,说,说话当真?”田得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多两银子在你眼里是巨款,在我眼里不过一根马毛;在你家中是老婆、孩子吃喝穿戴,在我府中不过是小叭儿半月狗粮!”卢兴不屑地回道。
打个躬,作个揖不过抬抬手,弯弯腰,太容易了。而十多两银子,是十多亩地一年的收成,既是教书高薪,没有二三年也是积攥不来的——买米面能买几车,买好酒能买百坛,当生活费够一家四口花一年……田得美盘算着,秀才身份在铜钱的“叮当”声中早已飞到了爪哇国里,不知不觉中腰已经弯得像个炒熟的大虾:“卢少爷好,向卢少爷请安!谢谢,谢谢,谢谢卢少爷积福行善,扶弱济贫!”
见田得美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卢兴蔑视地大笑道:“你身份是秀才,向我这个斗大字不识二升的生意人打躬作揖,这不失身份吗?失身份不就是不要脸吗?你说,你究竟是要脸不要脸啊?”
田得美这才想到卢兴的这番羞辱戏耍可能是自己那首《要脸不要脸》的打油诗惹了祸。
十多两银子已到眼前,不及时抓住就飞了。田得美急得头上冒汗,脊梁沟淌水,只能挖空心思寻理,搜肠刮肚找词,厚着脸皮歪解补娄子:“要,要脸,不,不要脸,这,这就像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一样,这,这是千古难解的悖,悖论!”
“要脸就是要脸,不要脸就是不要脸,什么‘北’论‘南’论?鸭子骑葫芦,你跩什么大蛋包子?”卢兴辱骂着。
田得美听见只装没听见,只管抗洪抢险中大堤快决口似的补娄子:
“表面看要脸不要脸是对立的,实际上,要脸不要脸是相对的。
“项羽要脸丢性命,刘邦耍赖得天下;韩信受得胯下辱,封侯挂印得高官;夫差要脸留勾践,走投无路自杀身——要脸就得不要脸,不要脸才能有脸,这都是史书记载的。
“俗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脸皮厚,吃得够,说的都是这个道理。做人过分要脸,就会失去机遇;把脸看得太重的人,很难做成大事。成功就要坚持不要脸,把脸丢开,就等于扫去了一半的束缚。历朝历代的大人物,都是深谙厚黑之学,坚持不要脸,才走上了成功之路的!”
“如此说,还是不要脸好?”卢兴笑得前俯后仰,开口奚落着。
“一味的不要脸当然也是不行的。人要脸树要皮。树没皮既死,人无脸难活。脸是什么,脸就是人的身份地位,就是在社会上的名声,没有脸就立不了足,办不成事。在这个讲‘三纲’论‘五常’,讲忠君,讲报国的环境中,处处有礼仪,处处有规矩,过分任性胡来,立马就会被灭。这就如下棋,马不能别腿,卒不能后退,不守规则便不能入场,入场也会步步受到制裁,实际上也没人与你同来。循规蹈矩被人欺,违法犯罪衙门除,这就是要脸活着难,不要脸也难活的道理。”毕竟是读书很多的文人,田得美思路理顺,便口若悬河。
“我草,你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这不是拿自己的家伙戳自己的脸吗?究竟是要脸好还是不要脸好?”卢兴挑着刺。
田得美见铺垫已够,方才将自己准备洗白的打油诗端出来:“为要脸去不要脸,不要脸地去要脸;为要脸不留底线,不要脸不择手段;为自个要脸,不要脸地逼迫别人不要脸。这和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一样,是脸的悖论,也是世之常情。吾虽不才,也曾有感而发,写打油诗《要脸不要脸》一首,道的就是这种现象。
“诗曰:
为娼赚钱立牌坊,泡妞不成怒满腔;
恨不妻妾洁如玉,奸尽天下美娇娘。”
田得美摇头晃脑地吟罢,又解释道:“当婊子赚钱是不要脸,却又去立牌坊要脸,你说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泡妞是不要脸,可对方要脸不让泡他便觉得丢了脸,你说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都想妻妾贞洁,这是要脸,玩别人妻女这是不要脸,你说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其它现象诗中无表,可以类推。比如当官是要脸,为当官投机钻营是不要脸;发财是要脸,为发财制假卖假是不要脸……你说,我这诗不是回答了世人究竟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吗?”
田得美口若悬河,手舞足蹈,把讽刺卢兴的歪诗歪解为针对世人的普遍现象,不仅淡化了自己不要脸的尴尬,还消除了卢兴的恨意:“我草!不愧是秀才!没理也能犟三分,死蛤蟆也能捏出尿!”
“谢卢少爷夸赞!”田得美看卢兴脸色,觉得刚才债吹的许诺变不了,松了一口气,把腰弯成九十度,激动得声音直打颤。
“好,念你是个人才,会讲歪理,死蛤蟆也能捏出尿来,我今天就破格赏你个要脸不要脸的活干干!”卢兴调侃道。
田得美以为卢兴又要戏耍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什么,什么活?”
“给我当油坊账房先生,兼保财粮,每月银子十两,年终看绩效发奖,这是我给你的脸,也是你要的脸!”
“谢谢卢少爷!谢谢卢少爷!这是卢少爷赏脸!怎么会是不要脸?”田得美有些不明白。
“同时兼我军师,帮我出点子,补娄子,干些要脸不要脸,不要脸要脸的事务。这不是你说的不要脸吗?”卢兴奚落地回道。
“是是是,我明白了。要脸是明规矩,不要脸是暗规则;要脸是目的,不要脸是手段……”
田得美还要进一步阐释,卢兴开口打断:“理解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是,我一定少说多想,心细嘴严!”
“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班!”
“是!谢谢卢少爷!谢谢卢少爷!”
油坊管账先生相当于后世的工厂会计师,保财粮相当于后世的乡财政所所长,虽说都不在衙门吏员序列,但实际利益却不亚于县衙吏目、班头之类小官,与没有什么实际利益的秀才称号更是天上地下。
田得美惹祸得福,进入卢兴集团,高兴得叫花子拣到了金元宝似的,一夜笑醒好几回。
自此,他不讲“气节”,只讲“节气”;什么季节他开什么花,刮什么风他使什么舵。他将“读书做官”、“忠于皇上”的追求修定为“读书发财”、“效忠卢兴”;将熟悉的礼仪明规则,接轨在社会潜规则上;将体会到的朝代兴衰经验教训用在为卢兴出谋划策上。卢兴挥下手,他颠脚往身前跑;卢兴说句话,他立马点头哈腰;卢兴捅了娄子,他立马提供补救举措;卢兴拉后留屎,他立马前去擦了;如果实在补不了,擦不净,他便主动去背锅。他一天到晚挖空心思,出歪点子,干缺德活儿,包装卑鄙、掩饰罪恶,使卢兴每年坏事增量,去县衙磨戡(即后世的述职)还年年得到褒奖。
据传说,有人暗中以他名字谐音叫他“舔得美”,他听了不仅毫无羞涩,并且不知羞耻地赋打油诗回道:
“田中粒粟汗水换,岂能想美美就得?
审时度势一字改,张嘴伸舌美自来。”
此传说虽说太过直白、粗俗,无据可考,疑似羡慕嫉妒恨的老童生之类人物编造,但田得美已经抛却秀才的尊严,彻底沦落为卢兴的一只能够想主人所想急主人所急,并且又听话又会咬人的狗却是不容置疑的。
田得美一心效忠卢兴,但毕竟是新进来的外人,还是个读过许多书、受过礼仪熏陶的秀才,卢兴只不过把他当做差事中、生意上利用潜规则,对抗明规则,弄虚作假,欺下瞒上的谋士使用,绝密隐私,特别是有关奸银掠夺一类涉黑勾当还是瞒着他。
田得美清楚自己还没有进入卢兴核心圈子,整天急得抓耳挠腮,总想着能帮卢兴干件隐密大事,以取得绝对信任。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挣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