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队今早去木里,特意绕道去看赫迪,还带了玩具,他真是有心。”马上有看着蒋老师说道。
“他去看小赫迪也是应该的,我倒不晓得他去了木里。”蒋老师说道。
“陈成,过来,不要再烦着小穆医生了。”穆陈成噘着嘴,站在穆双吉跟前,并不挪步。
“恭喜陈先生,你家小孩恢复得挺快,看样子已经痊愈了。”马上有说道。
“还得感谢穆老爷子妙手医治,小穆医生也是悉心照顾,才能让陈成不再受这病痛折磨,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陈先生眼睛在屋里几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老爷子身上,眼神里感激与尊敬兼而有之。“穆老爷子,还得请您抽时间算一下陈成的医药和食宿费用,他妈妈来当面谢过您老我们就回南方去了,病治好得上学了,穆老爷子和穆子医生、小穆医生的恩情日后再报。”
“陈先生客气了,我们应该做的,份内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老爷子微微摆摆手说道。“双吉,去给陈先生算个帐。”穆双吉应声出门。穆陈成看着他爸,见他没有不悦,也随着出了门。穆子理在院子里整理马上有带来的草药,“哥,等会我来弄吧,你去堂屋陪叔。”
“很快就好了,我把草药晾在井台上再过去。”穆子理头也没抬,继续清理草药。高大柏树的影子已覆盖了大门,穆双吉没再说,走去厢房自己房间,穆陈成始终跟着他。
穆子理晾晒了草药回到堂屋,正听到陈先生说话。“穆老爷子并不是保守之人,为何不收些徒弟,让穆家医术发扬光大,使更多的人得到有效医治,远离病痛?依我看,每天下午这段空闲时间用来授徒正好。现今中原遍布保健按摩门店,却是挂羊头,卖狗肉,挂个招牌,干的是其他营生。虽然也有正规推拿正骨按摩的,也是从业者繁杂,对手法运用的理解各不相同,更缺穆家医术这种整体治疗的领悟,有的反而让病人的病情加重,正如穆子医生所言,伤人于无形而不自知。”
“陈先生有所不知,为医之道看似简单,就刚才双吉讲的那些,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学是难以娴熟掌握运用的,关键是要根据病人的病情施以相应的手法组合,还得知药性,熟记汤头歌诀,一般来说,得有十多年的学习,方有小成,很多人耐不住的。象双吉这样悟性好,肯下苦功,勤学又擅动脑,几年时间下来即能独自诊病疗治的,可谓凤毛鳞角,少之又少,他和穆子相比较,差的只是经验。现在的人都喜欢速成,要学短期内能见效果的,有多少人不嫌这些事太枯燥,愿意象他们这样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事?不过,陈先生的建议很好,值得一试。”老爷子正色道。
“中原那些地方的人且不说,即使省城的人,不管有钱没钱的,都觉得只有昂贵医疗费的大医院里才有疗愈保证,只有这一带的人,方圆几百里范围内的牧民才无条件相信穆家价廉实效的治疗,穆家传授的很多简单实用的治病方法,每个人都会一些。打个比方,上次我在省城住了几天,有一个患关节炎的,老说难受,抱怨去医院也没能解决问题,我向他推荐了老穆家的花生油疗法,那人半信半疑的最后还是没有用这法子。后来听说他是觉得这疗法太简单了,试也不试一下就断定不会有效果。省城、中原、南方、外地来求医的,往往是没得法了,才到老穆这儿来碰碰运气,并不是抱着信任,抱着希望而来,就象陈先生来的时候的想法一样。还有的是不能坚持,象每天吃两三粒杏仁,早晚锻炼这种小事,很多人过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我觉得这是人们的观念和意识问题,跟老穆家收不收徒弟没多大关系。”蒋老师说话时,一双眼定定的望着陈先生,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话也不停顿,侧头看着老爷子又说道“我觉得你老穆家的医术治疗应该叫‘自然疗法’才对,顺势而为,法之自然,自然而然,绝无拖泥带水,舒筋理气,全凭心手。”
“蒋老师此话说得确实在理。”陈先生应和着。
穆双吉走进堂屋,对陈先生报出医药和食宿费用,一共四千八百块钱,五千块钱都不到!
陈先生不敢相信这就是治愈他儿子的费用,这些年南北有名的大医院都进过了,单说医药费,少的花掉三两万,多的十万八万不等,还不算食宿杂费。孩子他妈妈拼命工作,专门挣钱才勉强够孩子的治疗开支,病却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仅仅报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这偏僻小县城,如今儿子病治好了,医药费加上食宿费用却不及任何一家医院之万一。
陈先生从随身提包里抓出五万块钱,恳请老爷子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感激之情无以表达,只能行此俗事,以表心意。穆双吉只从中取出四千八百块钱,其他的坚辞不收。
“陈先生不用再坚持,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老爷子发话了,眼睛却看着院子,蒋老师他们也看着外面,陈先生依言收回穆双吉不接受的钱时,穆陈成呼了一声“妈妈”,已经奔出了堂屋。
穆双吉走出堂屋,见一妇人随同伯娘正走过井台,那妇人风尘仆仆的样子,略有些疲惫感,却不失雍容之态,气质也极高雅,只是那一袭长裙,披一件薄衫的穿着稍显单薄。穆双吉到书房里放好刚收的医药费,折身又去厨房给穆陈成的妈妈泡茶。
一见奔过来的儿子已是好端端的,精神十足,他妈妈那疲惫之色一扫而光。抱住穆陈成上下左右一番检视,也是喜不自禁。来到堂屋,陈先生已起身相迎,向她引见了老爷子。她心中感激,就要拜在老爷子身前,亏得老爷子身手敏捷动作快,又得随她一同进屋的穆子理娘合力拦住,才阻了她的跪拜。
“陈夫人快别这样,老穆家不兴这个的。”一旁的蒋老师也出言相劝。
陈先生扶她坐下,问道:“我寻思你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到,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开始想坐飞机到省城,再转车来,后来听说从中原坐火车来也很方便,就坐飞机到了中原,也是运气好,到火车站正好有一列往往这边的火车,就没耽搁,又在门外碰到穆夫人。”
陈先生向她介绍了屋里众人,又说了意想不到的医药费的事。
听陈先生说医药费加上食宿费用,总共只收取了四千八百块钱,给五万块钱都不接受,穆陈成妈妈是激动加上感动,嗫嚅着说不出话,眼泪“涮涮”的就滚落下来。又要起身拜向老爷子,老爷子赶忙伸手拦住她,一迭连声的说道:“当不起,当不起,陈夫人再莫如此,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份内之事,穆陈成病势痊愈顺利,也是他的造化。”抬头又对穆子理娘说道:“阿秀她爸又带了肉菜来,去做饭吧,陈夫人远道而来,肯定没吃午餐,晚餐早点吃。”
穆陈成妈妈复又坐下,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些,翻来复去只说些感恩的话,非要穆陈成跪下给老爷子行大礼,老爷子也只好受了。
穆双吉走进堂屋,端着一碗酥油茶。“这位就是对陈成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小穆医生,陈成和他感情最好,成天跟着他。”陈先生又给他夫人介绍了穆双吉。陈夫人站起身来又是一阵感谢,穆双吉奉茶给她,也是站着伸手去接,突见她两眼直勾勾盯住穆双吉捧着碗的双手,却不接茶碗,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阴晴不定。陈先生不知她又发啥魔怔,待要询问,只听她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两眼向上一翻,直挺挺的望后就倒在木椅上。
穆双吉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吓,完全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的放下茶碗,帮着陈先生掐人中,拍后背,忙活一阵才见她吁出一口气醒转来。老爷子、蒋老师、马上有和穆子理也围了过来,穆陈成更是显得不知所措,他妈妈一醒过来,见穆双吉还在眼前,抬起一只手指着他说:“你、你、你……”只是说不出来话来,又转头对陈先生说“他、他、他……”好象有极重要的话,跟穆双吉有关的,却急得说不出来,一只手就在陈先生和穆双吉之间指来指去。搞得穆双吉心头一阵其名的慌乱,杵在那儿,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陈先生也是两眼茫然,不明所以。
穆子理眼见堂屋里这一阵惊天动地,极不利小孩子身心健康。要把穆陈成带出堂屋,穆陈成不跟他走,也只好由着他,留在堂屋,也好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陈先生递过酥油茶给陈夫人喝了一口,她才稍稍缓和点,那手不再瞎舞蹈。两眼仍然直勾勾的盯住穆双吉,好象他脸上有朵花还是啥的,堂屋里的人都被她弄得糊里糊涂的。
“他是天吉!他是天吉!”陈夫人终于说出话来,嘴里却只是反复念叨这一句。
“快别瞎说,怎么可能?你念子心切也不该这样,这是恩人家里。”陈先生数落了妻子几句,对老爷子解释道:“让穆老爷子见笑了!我们先前有一个孩子,叫陈天吉,算年龄今年该有二十岁了。五岁多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从中原一路找到南方,一点线索都没有。后来才生了陈成,陈成却又落下这怪病。救治陈成的过程中我们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天吉,只是人海茫茫,哪里能找得到!”
“老陈,你看他的手,你看他虎口上的痣,左右手都有,跟天吉一模一样!”陈夫人说道,此时的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一双泪眼里是坚定的肯定,又充满了温情。
原来是这样,陈夫人是看到了穆双吉手上的痣。来此三个多月,陈先生一颗心只在穆陈成身上,没有注意其他,经她这一提醒,扭头就要看穆双吉的手,穆双吉两只手却藏在了身后。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两眼茫然。
老爷子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穆子理也明白了,心说,难怪第一天见到陈先生,就觉得双吉和他如此相似,那眉眼,那神态。穆陈成没来由的和双吉亲近也不是偶然的,他俩亲兄弟,怎会不亲近?
陈家这下子喜从天降,小儿子的怪病治好了,失落的大儿子也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所谓双喜临门,两桩事都亏了穆家老爷子。
陈先生站在当场,也不会表达了。“大恩人!大恩人!”嘴里只有这俩字吐出来。说不出的惊喜、激动,一双手直把一副眼镜从脸上取下来又戴上。陈成妈两手抓住穆双吉就不放。倒是穆双吉懵在那儿,动也不动,任由陈成妈抓着他。其实他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是清楚的,面前这哭哭啼啼的妇人毫无疑问就是他妈妈,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晓得该如何接受!
“这倒巧,陈先生在此几个月也没留意,陈夫人刚到就认出双吉是你家失散的孩子,难怪小陈成和双吉没来由的亲近。”马上有说道,也是一脸喜色。
待各人面带笑容重新坐下,穆子理把穆双吉被人贩子拐走之后的不堪经历说了出来。陈夫人一个劲地流泪,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在省城读高中时,每到假期,都邀约同学去中原寻访你们,蒋老师家蒋郑益也去了。铁路线上的城镇都找遍了,并没有线索。”穆子理把那几年他在中原的经过简略说给陈先生听了。
“那年他奶奶带他上街,在火车站广场前和熟人闲话两句,一个没留神天吉就走不见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她打电话到家的时候,我正好下班回到家,听说出了这种事,放下电话就赶去火车站找。车站里的乘客有见到的都说是一个外地大婶牵个小孩上了火车,有说火车是去西方的,有说火车是开往南方的,总之让人明白天吉是被人贩子带上火车了。后来听车站的人说是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我辞了工作就一路寻到南方去。当时心里着急,报了警也没有再过问警方怎么找寻,心想他们若有线索肯定会首先通知我们,不过,到现在也没有接到过警方的电话。”陈先生说起这段往事时声音低沉。“他奶奶把孩子丢了,整日内疚,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不久,他爷爷也随着去了!我和他妈商量着就把房子卖掉,直接去了南方,一边打工,一边找天吉,却始终没有音讯。没想到却是南辕北辙,哪里能找着!”陈先生说着往事,那些悲痛,那些艰辛只字不提。
“我们去中原寻访,想着你那边也在找,两下里说不定能合在一处。没承想你们却是去了南方,中原这边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都错过了!每到一地,我们都会去派出所询问,没一处有立案记录。”穆子理语气里尽是遗憾,不过,在此刻,他的遗憾却被他们骨肉重逢掩没了。
“过了几年,眼见是真没希望了,他妈妈又思念成疾,就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以缓解思念之苦。”陈先生说着话,眼睛看向穆双吉,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陈成生下来倒也减了些对天吉的思念,却又落下一身怪病。若非大恩人,两下里都不得好!”
“这是你俩家的缘分。”马上有走过去抚了一下穆双吉的头,说道:“见着爸爸妈妈,应该高兴才是,别哭丧个脸。”
“说来确是缘分,我爹姓魏,但我家祖上也是姓穆,在中原也是行医的。穆陈成还了祖上的姓,我带陈成来之前,还去祭拜过先祖,也许是祖上有灵吧,才尽遇着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