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益打的,问陈叔回来没有,要不要接手大拿的网吧,说这两天大拿家的就要回来处理网吧和住房。”
“给子静打个电话,问她们啥时回来。”老爷子走了过来,他也不忍心观战了,蒋老师忒狠,局面实在太惨!陈明驰早就该投子认输了。
“正好让大姐买一斤御守盐带回来,上次吴先生带来清洗赫迪灵语石的御守盐快用完了。”穆子理拨号时说道。
“子静怎么说?”穆子理放下话筒,老爷子问道。
“大哥学校里明天上午要开会,等大哥开完会他们就回来。大姐说假期就在这边过,今年不去旅游了。”老爷子走出门去诊疗室,穆子理将餐桌拉到屋中间,安放好长凳,拿来碗筷,酒和酒杯也不落,蒋老师是要喝酒的。
“哥,你用哪个手机?你先选,再给秀姐挑一个,我们的号码前面一串都一样,只有尾数不同,5、6、7、8、9,你选两个号。”杨瑞母子三人买好手机卡回来,穆双吉直接到饭厅找穆子理,穆陈成跟着他,手机和手机卡都在他手里。
“都是一样的,随便哪个都行。”
“穆子,我学大哥大嫂这么称呼你,不会介意吧。他爸怎么了?”杨瑞先去堂屋,老爷子和蒋老师没在,陈明驰一个人坐在那里,眼镜取下放在一旁,盯着面前的棋盘发呆,两眼无神,杨瑞不知何事让他如此表现,悄悄退出来,到饭厅问穆子理缘由。
“婶,你说哪儿去了,都是一家人,咋个叫都成。还没感谢婶,大老远的买这么贵的手机来,还把手机卡也给办好。陈叔找蒋老师下棋,被蒋老师下狠手了,只要是一对一的事,蒋老师是从来不会退让的。爷爷还在的时候,一次蒋老师非要双吉陪他下棋,双吉连赢了他两局,吃过晚饭还不放过双吉,非要扳回来不可,爷爷发了话他才罢休,现在他只和我爸下棋,不好叫我们陪他了。”
“双吉棋艺比蒋老师还高哦。”杨瑞看着穆双吉,很是欣喜。听到妈妈夸自己,穆双吉腼腆地侧头去看穆陈成。“老陈有时自以为是得很,蒋老师煞煞他的威风也好。穆子,尾号8、9这两张卡给你和马秀用。陈成,手机给你大哥。”
穆子理接过手机,说道:“婶,我替阿秀谢谢你了,8和9还是你和陈叔用才恰当,我们用5和6,双吉用7,咋样?”
“我就是这么安排的。”穆陈成不无得意的说道,直对穆双吉挤眉弄眼。杨瑞领头来到厨房,穆子理娘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炖的、烧的、炒的、煮的、凉拌的摆满了灶头。
“双吉,去叫你爸、蒋老师和你伯吃饭了。”穆子理娘吩咐道。
“吃饭了!”穆陈成一阵欢呼,当先跳出厨房。
“婶,郑益打电话来说这两天大拿家会回来处理房产,问你们要不要接过他们的网吧。”
“要,当然要,刚才和双吉进网吧看了,还不错,挺宽敞的,房间布局也可以。守门店的小伙子是姓胡吧,责任心强,人又实诚,到时还要把他留下来,帮着我们管理。没事的时候让老陈教你们上网。”穆子理在杨瑞后面,从厨房到饭厅,端着菜边走边说。“等网吧老板回来,先听他的报价,合理的话,门店和住房都买下来。这里挨得近,上下也有个照应。”
陈明驰垂头丧气的走进饭厅,直接坐到餐桌旁,情绪低落。蒋老师没事人一样,逗着穆陈成,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陈老弟,苦着一张脸干啥,就一盘棋而已,对你打击这么大?不至于吧。穆子,倒上酒,我们喝几杯。”
“明天他大姐一家就回来,要是阿秀和赫迪也回来就好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每天闹闹热热的多好。”穆子理娘最后一个走进饭厅,在老爷子旁边坐下,招呼着:“穆子,陪你叔和蒋老师喝好,双吉,给你妈妈夹菜。他婶,不要客气。”
陈明驰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动了一次筷子,放到桌上就再没碰过,只顾喝酒。
“老陈,输盘棋就丧着个脸,你还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大家吃饭都要看你脸色不是?以后让双吉教你,隔几年兴许就能和蒋老师有好胜负了,有啥嘛,儿子比你强多了。”杨瑞实在看不过去了,数落起陈明驰来。
陈明驰取下眼镜擦拭,勉强挤出点笑容,说道:“再也不敢提下棋,没想到棋还能下成这个样子,实在太惨,认输的勇气都没得。来,蒋老师,我敬你一杯,你完全颠覆了我对围棋的理解,人生观都要重新理过。”
“其实没啥的,你只是计算力差点。”蒋老师这时才觉得惭愧,没想到一盘棋竟给陈明驰造成如此大的伤害,连人生观都给他搅乱了,看他一副悲苦状,心下也是不忍。现在唯一的安慰方式就是陪他喝酒,喝到尽兴。
老爷子第一个离开饭厅,出门沿河堤散步去。他回来时,陈明驰已经醉倒睡下,蒋老师围着井台转圈,穆子理在马厩给雪卢添草料,杨瑞打水让穆陈成洗澡,穆子理娘收拾饭厅,穆双吉收拾厨房。
“双吉。”老爷子站在堂屋门口叫了一声。
“伯,茶给你泡好了。”穆双吉端着两杯茶过,进入堂屋,放在八仙桌上,老爷子和蒋老师一人一杯。
“你爸没事吧?”
“没啥事,酒醒了就好了。”
“能有啥事,他又不会想不开。双吉,你来说说中原的见闻。”蒋老师走进来,直接去八仙桌旁坐下。穆子理洗了手,甩着手上的水进屋坐下,期待着穆双吉讲出像极阿秀那叫兰姐的人的下落,心里有种莫名的希望,希望她真的是阿秀的妈妈。
买了衣服,在服装店里换好出来,往前走了一站多街道,来到一处丁字路中,转拐是一家酒店,站在酒店门口,陈明驰指着街对面一幢高楼对穆双吉说道:“那地方就是以前我们家住的位置,那时是八层高的楼房,前年才推倒建成现在这样。”那楼有二十多层高,穆双吉抬头看上去,只看到一道缝一样的天空,左右看了一眼两边街道,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心里想着,这里跟他没半点关系,不管过去,现在,甚至是日后,都跟他扯不上任何瓜葛。他的家在小县城那边,虽然那个县城不及这个县城的五分之一,人烟稀少,最高的楼房只有五层,哪有这里的高楼林立,大大比街。
“从这条街往前直走,到那边那个转盘左转出去,就是火车站。那年,你奶奶就在火车站把你弄丢了!”陈明驰又指点着街道对穆双吉讲着。穆双吉没有看街道远处的转盘,也没有去想象他年幼时走失的火车站,脑海里尽是那个像秀姐的美妇人的影子,只想他爸能马上找人问个明白。
“这家酒店现在是我的一个同学在经营,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一会儿找他借一辆车,我带你们去爷爷的老家。这两天是周末,派出所下不了户口,我们可以到处看看。陈成,挨你哥站好,在这儿给你们照几张相。”陈明驰没留意穆双吉的心情,自顾沉浸在带着儿子回到老家的喜悦中,举起照相机对镜头,指挥穆双吉和穆陈成站位。
陈明驰的同学没在,一个电话酒店里就给安排了一辆车,让陈明驰随意使用,上车之后只好十分钟,就到了中原穆家所在的镇子。爷爷手札里提到的牌坊还在,刻意保留的,立在大道正中,象巴黎的凯旋门。绕过牌坊,陈明驰把车停在一个大广场旁的酒店前。“双吉,这广场就是在我们穆家大院的原址上建起来的。”下了车,来到广场,陈明驰指点着广场周围对穆双吉说道:“这些青石铺就的地方是原来穆家大院的院子,修广场的时候保留下来的,那两边的花坛是厢房位置,前面有凉亭的假山处是以前的正房。现在整个镇子上已经没有一间老房子,去年把对面那条街也全拆了,往后退过去十多米建的楼房。”陈明驰来过多次,对镇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广场上的青石地面很显眼,和周围的方砖大不一样,仿佛静待时间催化的蝉蛹,于繁华处独自孤寂,显出古朴和厚重,在这闹市间保留了时间的沉淀,又好象有一道模糊的界限,横亘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穆双吉估计着穆家大院大门所在的位置,站在大门口,正好是人行道的边缘,想象着街对面的客栈,老太爷和熊静奶奶站在窗口看向这边,眼里流露出的激愤;想象着老太爷在客栈房间里制作迷烟烟筒和引火烟筒;想象着老太爷避开日军巡逻兵和哨兵,向穆家大院里投进迷烟筒,往正房、厢房上投下引火烟筒;想象着穆家大院在熊熊烈火中毁于一旦。此刻,他站在这里,就象接受迟到一甲子后的胜利犒赏,而这原本应该是爷爷他们享用的!
穆双吉转过身,仿佛大门打开着,迎接他的到来,阳光直射过来,毫无保留地把金黄色洒满他全身,他迈步走进大门,在院子里左右踱了几步,又径直向前走去,往正房的方向。穆陈成一直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也没有催他,陈明驰举着照相机不时对着他们按下快门。
穆双吉来到假山处,也就是以前穆家正房的位置,缓缓悠悠的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心里只是想,这下面应该是地下密室和通道的所在,不晓得被破坏没有。然后在两边花坛之间来回走了一趟,中原穆家如今成了这模样,有谁记得这地过往许多年的门庭若市,住在这里面的人曾经多么受人尊重!
“你老祖他们出事那时距今已过了一轮甲子,这镇上老辈人还活着的已没几个,都迁去外地了,镇子上的人大多是其他地方迁来的,现在这里没人记得我们穆家了!一到晚上,人就多了,广场里全摆上夜市,烧的烤的,大帐蓬小帐蓬顺溜排过去,烟熏火燎乌烟瘴气的。”陈明驰语气里颇有些世态炎凉的感慨。
“我想去牌坊那儿看看。”穆双吉说道。
“一起去吧。”陈明驰说着拉过穆陈成走出广场,往牌坊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牌坊所在位置,只能在街边观望。穆双吉心里想,就是在这里,爸爸的魏家伯伯魏渊他们就是在这里斩了日本兵,取下穆家老少十多口人的尸首,用马车运走的。看他爸的样子,并没受到往事影响,一个劲地给他们照相,不断转换着角度。突然觉得意兴索然,没有了在这里呆下去的兴致。陈明驰这时才注意到穆双吉的情绪不对,放下照相机问道:“双吉,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水土不服?”穆双吉看着他爸,摇了摇头,他的思绪还在半个多世纪前牌坊这里以及前面穆家大院里穆家十余口人和他爷爷奶奶在玉碎与瓦全拉锯中的选择,这是他爸无法理解的,他也不奢求他爸能够理解。
“我们回县城去吧,你爷爷他们的墓地都在城边上,去给他们磕个头。”陈明驰开车出了镇子,到省道上,中原人多,车也多,公路上来来往往着各型各色的车流,光看车就够让人眼花缭乱了。穆双吉不看道上的车,也不看一闪而过的景物,眼睛透过车窗看向远方飘渺处。高压线、楼房、工厂、庄稼地,就是老太爷亲来,也找不到当年走过的道了吧?太阳逐渐西移,气温并无稍降,车窗打开有风吹着还好受些,尽管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
魏家老屋在县城外,已经修成烈士陵园,水泥道路直通陵园大门,从镇上过来,不用绕道,陈明驰直接将车停在陵园大门外。大门左侧一排全木结构的老屋,是陵园管理处,两侧有铝制栏杆向左右两方呈弧形向小山后延展开去。管理处后墙外一把大遮阳伞下摆一玻柜,卖烟、水和零食,玻柜后面靠墙处坐一老人,一件大圆头老人衫挂在身上,歪着头似睡非睡,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玻柜上置一小喇叭,小喇叭象复读机一样不停的重复着“打火机,一角九分五;打火机,一角九分五……”声音尖锐刺耳。
进入大门,是一块半个足球场般大小的水泥平地,五、六个穆陈成般大的小孩转着圈轮滑。一条狭窄的水泥行道沿着小山边缘往山后面去,边上顺着栏杆栽着两排桉树,三三两两的人从那小路上走过来,穿过坝子出大门而去。也有往里走的,那边不晓得是个啥子所在,穆双吉心里想着。烈士墓碑在小山四周,一台一台的,小山顶上立一方尖碑,周围长着松树。陈明驰指引着往魏家老屋原址走去。在栏杆和小山交接处,是穆家老小十几口的墓地,已经立了碑。
穆陈成对这里并不陌生,差不多每年清明节陈明驰都会带他来此,今年在老爷子家治病,没时间来,现在补上了。穆双吉小的时候陈明驰也带来过的,但是他记不得了,全然没有印象,那时这里还只是一个荒山坡。兄弟俩并排跪在墓前,对着墓碑恭恭敬敬的磕头。穆家老少昂然不屈的形象浮现在穆双吉眼前,凌然不惧,不屈不挠,那是何等之气慨!
“哥,起来了。”穆陈成磕完头站了起来,见穆双吉还跪着,就催他。
“山后面是一个观光农场,去年上半年才兴建的,我们去感受一下?”陈明驰询问穆双吉。
穆双吉回过身来,坝子里一个年轻母亲和一个三岁模样的小男孩吸引了他的目光。小孩跑来跑去,欢笑着,他妈妈跟在他身后小心呵护着。也是三岁时的马六戈在草地上追着雪鸡玩,没人陪,自得其乐。是亲近大自然自由自在的成长好点还是水泥地上温情呵护的成长更好?穆双吉弄不明白。日后穆赫迪也不会在这种水泥地上成长的,只会象马六戈一样在草地里,在天地间长大。
“哥要去找那个漂亮阿姨。”穆陈成说出了穆双吉心中所想,他急于了解她是不是和秀姐有着某种联系,又不便催他爸,这时,他的这种心情更迫切了,担心时间再拖下去就再也见不着问不到。
“双吉,去洗澡,水给你打好了。”杨瑞和穆陈成走了进来。
“我和妈妈都洗了。”穆陈成说道。
穆双吉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尴尬来,拿眼看着坐在他旁边的穆子理娘。“赶紧去吧,一会儿水要凉了。”
“我去开灯。”天色已经暗下来,穆子理开了檐灯和大门处的路灯,又提水壶过来往各人茶杯里续了水。堂屋里一时无人说话,坐等穆双吉洗过澡回来接着讲他的中原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