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氏来寻她的时候,姜桃正在灶房里忙活。
“又祸祸灶房呐?”
黄氏在县城里听说了姜桃家灶房被烧没了的事,进了灶房就笑着打趣道。
姜桃也不恼,拿着勺子笑道:“我煮汤还是很稳健的!”
说着她把锅盖掀开给黄氏看,一大锅绿豆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姜桃说先给她盛一碗尝尝味道,黄氏现在哪里还敢让她忙活,抢着说自己来。
一面盛汤,黄氏一面惊讶道:“你这是煮了多少?”
“十斤绿豆,二斤白糖,全在里头了。”
“煮这么多是要送人喝?”
姜桃摇头笑了笑,说那倒没有的。
她煮这么多绿豆汤除了自家人喝以外,其实就是给萧珏留下的暗卫喝。
早些时候萧珏离开之前给她说了书生巷留了暗卫,姜桃因为除了在烧灶房那天以外并没有见过暗卫,后来日常生活也没见到,慢慢地也就把这桩事给忘了。
但前几天晚上,她家门口来了个醉汉,骂骂咧咧地踹门。
姜桃当时在灶房里给姜杨煲汤,离院门很近,听到响动就立刻去看了,结果她刚走到天井,就看到头顶一道人影飘过,然后院门外头就是那醉汉的闷哼声,不过眨眼工夫,等她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瞧的时候,门外已经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姜桃这才想起来自家是有暗卫的!后来她再给姜杨准备补汤的时候,想着暗卫日夜守着他们,还得小心避着人,也很辛苦,就会多煮一些,然后在旁边附上字条。
这样等她下回再进灶房的时候,锅里的汤水就都被处理好了,而且还连带着帮她把锅都刷了。
后来她和暗卫达成了默契,字条也不用留了。
这天她起来就觉得天闷的人难受,准备绿豆汤的时候同样把暗卫那份儿给准备上了。
绿豆熬了一上午,软软糯糯的,只是被盛到白色的瓷碗里就会发现汤水有点犯浑发黑,看着卖相不是很好。
黄氏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道:“阿桃不是我笑话你,我也不怎么会厨艺的,但是绿豆汤的糖好像得出锅的时候放。
还有你这绿豆汤的卖相……你是不是不知道绿豆汤不能用铁锅煮?
用铁锅煮了就会这样发黑呢!”
姜桃:……她真的不知道!刚看到绿豆汤发黑她还以为是买到坏豆子了!黄氏哈哈一笑,觉得平时看着怪聪明的姜桃总在厨艺上犯蠢还怪可爱的。
不过卖相虽不好,甜甜糯糯的绿豆汤口感却不错,黄氏喝了两大碗,姜桃又用砂锅盛出来一份留做家里人用,其他的就还还放锅里,锅旁边还放了一个干净的大木桶和一叠大碗,想着暗卫既然守在家里,应该也能听到方才的话,能明白是给他们准备的。
后头姜桃和黄氏说了会儿话,又从井水里拉出吊着的西瓜,问黄氏要不要吃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人拍的哐哐作响。
黄氏嘟囔着:“谁啊大白天这么拍人家的门,不知道这附近都是考生啊?”
说着就放了西瓜去开门。
结果门栓刚拔下来,门就被人用力地一下子推开了,也得亏开门的是黄氏,只被撞了个踉跄就稳住身形,换成姜桃那小身板估计得被撞飞。
这做派怎么都不像带着善意来的,跟在黄氏身后的姜桃当即就沉了脸。
等看清领头的年轻妇人头梳高髻,衣着华丽,正是姜萱,姜桃脸上是一点笑也没了。
“你们是何人?
大白天私闯民宅?”
姜桃压住怒气询问道。
姜萱没理她,蹙着眉头走进了院子,身后给她打伞摇扇的两个丫鬟也立刻跟上。
还有上回姜桃见过的那个许嬷嬷,后脚也跟了进来。
许嬷嬷开口就问:“这是姜杨家吗?”
她们主仆一行人目中无人,傲慢得没边了。
黄氏把姜桃往身后一拉,开口呛声道:“你们听不懂人话怎么的?
主人家问你们身份,你们闭口不言。
也没邀请你们进组,你们就擅自闯进来了,小心我们去告官!”
姜萱听到这话嗤笑起来,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轻慢,“不知你要告哪里的官?”
“自然是告到布政司!”
“那敢情好,前两天布政使夫人还请我去她家品茶来着。”
布政使是行省长官,听着这话,黄氏猜出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了。
姜桃拉了一下黄氏,同她解释道:“这位是应羿然应大人的夫人,出身宁北侯府。”
应羿然是上一届的状元郎,从寒门学子到翰林清贵,还取了勋贵家的嫡女,虽然没有卫老爷子连中六元那么传奇,但也是名声在外。
黄氏大小是个官太太,对应弈然的名字也不陌生。
这要搁之前,听到对方的身份黄氏虽然气愤他们在姜桃面前这么无礼,但情势比人强,她多半得认怂,但是她知道姜桃家今非昔比了,就半点儿也不带怕的。
状元夫人算个啥?
给姜桃提鞋都不配!这么想着,黄氏叉腰气势不弱地反击道:“状元夫人咋了?
状元夫人能大白天私闯民宅?”
姜萱没回她的话,只对着徐嬷嬷扬了扬下巴,徐嬷嬷会意,转头喊了人捧上来一堆礼物。
“这个月月底我家设宴,到时候早些来。”
说完这话,姜萱嫌恶地打量了这小宅子一眼,用帕子捂着嘴就准备离开了。
姜桃都给气笑了,她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嬷嬷帮着答道:“我们太太特地来邀请你们家去赴宴,听不懂人话怎么的?”
姜桃轻笑一声,不徐不疾地道:“人话是听得懂的,不是人的话却是听不懂的。”
姜萱本是懒得同她和黄氏搭话的,听到她话火气就上来了,也不再假模假样地让徐嬷嬷带她传话了,柳眉一竖就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说的话的?
不过是个秀才人家罢了,我特特亲自上门来请你,你别和隔壁那贺家人一般不识好歹!”
姜桃凉凉地道:“夫人这‘特特上门来请’的好意……我见识浅薄,倒不知道谁家上门来请人赴宴是如土匪一般破门而入,又如同施舍一般送礼。
您这份好意还是收回去吧,我们小门小户承受不起。”
徐嬷嬷虎着脸道:“我们太太可是……”姜桃摇头笑道:“我管你家太太是谁?
我都说了承受不起。”
说着又捂着胸口道,“我这身子骨可不怎么好,嬷嬷要像上次呵斥贺家娘子一般呵斥我,我可是要吓得倒地昏厥的。
到时候怕不仅辜负了您家的好意,得是结仇了!”
姜萱闭了闭眼,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姜桃这不紧不慢说话的口吻,这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格外熟悉,也格外得惹人生厌。
“还不走咋的?”
黄氏推着那几个捧着礼物的丫鬟出了门。
那几个丫鬟都很畏惧姜萱的,没有她的命令本是不敢动的,无奈黄氏手劲儿实在大,她们几个被半推半拉的,根本抵挡不住。
“姜杨何在?”
姜萱面无表情地道,“我听说姜杨并没有娶亲,你能代替他拿主意?
别是姜家什么下人,在这里糊弄我。”
姜桃看她有怒发不出的样子心情大好,道:“我是姜杨的姐姐,他现下不在家。”
徐嬷嬷开口道:“上回我去贺家,那姓贺的书生不在家。
今遭我们太太特地来你们家,你家姜杨又不在家?”
这还真是凑巧,姜杨日日都在家里百~万\小!说的,同窗聚会都不知道推了多少,今天的聚会是对方请了次,实在推不掉,他才和贺志清一道去的。
姜桃耸耸肩,“不相信拉倒,请吧。”
姜萱怒道:“他不在我就在这处等他,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姜桃还真敢,但是姜萱旁边还有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她要是伸手去碰姜萱,估计自己敌不过她们。
难不成这会子拿出萧珏的玉佩?
这自然是能立刻让姜萱她们滚蛋。
但是姜桃之前只把自家的事和黄氏说了,对其他人没有透露半个字,就是不想招摇过市。
而且马上就是乡试,眼下她拿出御赐之物,难说会不会惹事出来——不论是有人因为他们家的身份,暗中操作,提高姜杨的名次,还是没有那种操作,却惹来旁人对姜杨的成绩真实性的猜疑,都是姜桃不想看到的。
“阿桃你还同她废话个啥?”
黄氏上去一手拉住徐嬷嬷,另一手拉着一个丫鬟,再踹了另一个丫鬟一脚,就把她们轰了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
姜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亲自来请个小小秀才赴宴,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居然敢对她的人动粗!“您是自己走呢?
还是我动手?”
姜桃抿唇笑了笑。
“粗鄙之辈!”
姜萱看了膀大腰圆的黄氏一眼,自己提着裙摆就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到了门外,看黄氏和姜桃都没追出来,徐嬷嬷把腰一叉就要骂街。
姜萱也是气的不轻,但她们闹出的动静已经惹来附近其他读书人家的注意,纷纷打开门来张望,再在姜家门口被人当猴戏看,她真是半点面子都没有了!对着出来关门的姜桃,姜萱指着她只道:“我记住你了。”
她是侯门嫡女出身,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骄矜的味道。
现下她虽没说什么狠话,但这寥寥数字里透出的威胁意味颇为唬人。
姜桃丝毫不显惊惧,只笑道:“那您可得记好了我。”
记着呗,下回她们再见到估计得是在京城,姜桃还挺期待的。
而此时姜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几个身穿短打、打扮成脚夫的年轻男人正在分着喝绿豆汤。
“头儿,沈夫人待我们这般好。
她这么被人欺负,咱们这么干看着不大好吧?”
暗卫也是人,虽然都是打小就被训练起来的,但这大热天不分日夜地在暗中保护人到底是辛苦的。
不过他们素来做的是这种活计,虽然辛苦也习惯了。
可他们没想到之前帮着姜桃赶过一次醉汉之后,姜桃就每天都给他们准备汤水。
汤水或许不值钱,但确实缓解了他们的辛苦,而且高门大户主人家给下人脸面,就会赏自己吃剩的吃食给下人。
对比起来姜桃亲手熬的汤水,那就更是礼轻情意重了。
暗卫大多出身不高,并不会看不上那些,反而觉得这充满了烟火气的姜桃格外可亲。
领头的年轻人闻言就道:“别忘了咱们的任务,咱们只是保护沈夫人。
那状元夫人并未伤害到她。”
那问话的暗卫嗫喏了两下嘴皮子也没敢多说。
绿豆汤清热解毒,虽然不是冰镇的,但大热天喝上一碗也能舒服许多。
几人喝过一碗发出了一身热汗,那从姜家拿出绿豆汤的暗卫又提着一个大桶去了别处,分发给其他人。
过了半晌,那领头的年轻人说去出恭,让下头人警醒些。
随后他离开了书生巷,足见轻点,几个闪身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姜萱回程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