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是当家主事的,她既然发话了,那云大妮的腿就继续治疗,只是由之前的半个月请老大夫来看一次改为了十天,二娘扶着肚子说大夫勤来着点,稳当。
大夫来的勤了,看诊的费用自然就多了起来,云木匠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之前担心二娘的肚子,只接些附近村子里的散活,现在远一些的,大工程的也都做愿意去了,木工活工程量大了,工钱相对的高很多。
这回就算云木匠因为路远在外面过夜,二娘也不生气了,还叮嘱二妮,每次吃饭前分出一份搁在厨房,给云木匠留着。
一家人过日子,最好不过有个朝前进的奔头,有了奔头就有希望,大家目标一致了,日子自然就会慢慢的往好了过。
云大妮有了云岫带来的轮椅,天气好的时候,也能让二妮推着她到院子里坐坐。这次她特别的小心,时刻注意着,不让两条腿再被磕碰到。
但是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心想事成的。
两个月后,老大夫给大妮看腿的时候,眉头却越皱越深了。
“木匠啊,你家大妮这腿,治不好了。”老大夫一脸无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已经在云家经济能接受的程度里给用上了最好的药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人能耐天何?云大妮的两条腿打折掉的的地方,已经出现肉眼可见的萎缩了,再好的药用上,也是回天乏术了。
二妮在一旁听着,眼泪不自觉的就掉了下来,她都已经这么努力的去照顾大姐了,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她天天的乞求难道就一次也没听见过么?
云大妮这个时候已经想开了,能平下心来,接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这个事实。
原先她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做个跛子了,以后她出门,总会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这下子站不起来了,也好,站不起来就不用出门接受村里人异样的目光,在家里呆着也落得清静。
得亏有云岫送来的这个轮椅,大妮在家接了很多缝穷的活,就算坐在轮椅上也不当误做针线活,破了的衣服她给缝补好了,二妮就负责浆洗干净。她们姐妹俩活做得好,得到的工作自然也就多了。
一个月下来,零零碎碎的也赚得有一吊钱。
二娘接过钱的时候,没说话,晚上了才淡淡的交代两句:“腿疼就歇着,不用那么拼命的挣钱,你看大夫的药费,咱们没有欠外债。”
当初李秀才死的时候,李家那处小独院的地契,县太爷给了他们,官家的事情她弄不懂,但甭管因为啥,到了她手里的东西就是她的,实在不行,回头让冯寡妇过来,帮着找个好人家给卖了。多些银子,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一家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她也是当了娘的人了,看着大妮拖着断腿坐在轮椅上,还天天手上的活不停,她也心疼,好歹这孩子,叫自己一声娘,当妈的哪有不疼孩子的。
…………
云岫到家的时候,正好碰到镇上的黄家找上门来。
那黄老爷原先之所以没来云家要人,是因为想等着云木匠花钱把大妮的腿给治好了,他再来捡个便宜。
其实打断了云大妮两条腿以后,黄老爷的气就消了,气消了也就后悔了。那云大妮可是他花真金白银,买来做小老婆伺候自己的。断了两条腿,他的钱不就打水漂了么?
黄老爷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岂能有折了本的道理。连夜就派人去把收了他钱的云大妮她姑姑,给捆到了家里,拿出欠条要她退钱。
云大妮她姑姑哪有什么钱退给黄家啊,云岫跑了以后,她每天都在给儿子物色新媳妇。
她前脚收了钱,后脚就带着聘礼从羔楼村郑屠户家把儿媳妇抬进了家门吗,开销的银子不够,她连亲弟弟都没敢请,只是办了一桌跟亲家几口简单的吃了个饭。
今晚儿子媳妇圆房,她总不能把儿媳妇从婚房里拖出来,再去找亲家退婚的理。
再说那郑屠户家兄弟五个,一个个五大三粗,有的是一膀子力气,当初她挑媳妇的时候也是看上了郑家姑娘哥哥多,就这一个妹妹,就算是看在妹妹的份上,以后能帮衬着他们家虎子点。
若是她敢去郑家退钱,估计死的会更惨。
大侄女被黄老爷打断腿的事,她来的路上也有听闻,但她这几天没空往弟弟家去,具体的情况却不知道。
这两天因为娶媳妇的事,她脚不沾地的转,恨不得多个分身出来能搭把手,这可是事关儿子的一辈子的幸福,哪有功夫管别人家的死活呢。况且这次亲事一切从简,云木匠没来,她自然不清楚大妮的事,云到底是怎么个解决的法子。
但是眼前要保命,就得稳住黄老爷。
不管是真是假,她急着要回去忙活家里的喜事,随口编了瞎话,说云大妮被云木匠接回去治病了,等大妮的断腿治好了,黄老爷再拿着卖身契去云家要人,不光省了钱还能得着人,岂不为一举两得的好事。
黄老爷让人打听,云大妮确实被家里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还带了镇上的大夫一起回去的,大致情况不假,才趾高气扬的放了云大妮她姑姑。
谁知道前几天,听黄家下人听说,苏庄村云木匠的大女儿断了的腿听说是治不好了,接了附近缝穷的活,正在给家里挣钱呢。
黄老爷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云大妮是他买来的小老婆,就算是拖着断腿去捡牛粪,赚来的钱也得是他的,哪能让他的人去给别人家挣钱的道理。
一大早,黄老爷就带了七八个人,拎着棍子来云家要人。
“有个喘气儿的没?一家子死人都是聋子啊!你黄大爷来了还不快滚出来个!……”
十几个狗腿子拿着棍子,嬉皮笑脸的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大门,在外面叫嚣着让屋里的人把门打开。
云木匠家在半山腰上,虽说是属于苏庄村地界,但是距村上别的人家,还是有一段距离,周围都是菜地和树,不远处也只有林中的飞鸟走兽为邻,自然没有别的人家听得到。
云木匠天没亮就到隔壁村里去干活了,家里只有二娘带着云大妮她们姐妹三个在。二娘月份已大,肚子圆滚滚的看不见脚尖,两条腿肿的比水萝卜都粗,从床.上都困难。
二妮捂着四妮的耳朵,不敢出去,只能趴在门缝那里往外瞧。
敲了还一会儿子,不见有人来应门,那狗腿子里面有灵活的,搬了几块石头垫着脚,从一旁的墙头一个跟头翻了进去。
“不开门有什么用?大爷们这不是一样进来么?”那人洋洋得意的说着顺手就移开了二妮放在这里顶门的棍子,打开门栓,一行人簇拥着黄老爷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
二妮吓得胆子都破了,大门被打开,屋里的门松松垮垮的,还没大门结实呢。平日里看到长得凶一些的叔伯们她都胆怯,这会儿子两腿一个劲儿的发抖,带着四妮跌跌撞撞的就往二娘房间里躲。
“四妮在我这屋里就好,他们是来抓大妮的!你快回你们屋里,把门栓顶好。把桌子柜子都移到门那里去,死都不要给他们开门!窗户也要拴的死死的!”
二娘连哄带赶的,让二妮赶快去大妮的房间,把门锁好,别出来。
黄老爷一行人进了院子,挥着棍子到处乱砸,把放在院子里的瓶瓶罐罐,花花草草,没有区分的一路砸得干干净净。
“木匠家的,快把门打开吧,我知道你在家……”黄老爷在门外摸着他那油光锃亮的狗油胡子,笑的一脸猥.琐的说道。
木匠家的小媳妇他认识,长得水灵灵的,纤细的水蛇腰不盈一握,一条大辫子甩在身后,笑起来俩梨涡跟勾人魂儿似的好看,要不是她有克夫的名声,差点就娶回家了。
媳妇没当成,倒是做了他的丈母娘,想想都有些小刺激呢。
二娘躺在床.上,捂住四妮的嘴,没敢出声。
“木匠家的,我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要是破门进去,回头人家说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好听。我是个讲理的人,我今儿是拿着卖身契来带我的人走的。木匠家的你可不能不讲理啊?更何况咱俩缘分这么深,你不理别个总不能不出来见我一面吧……”
黄老爷笑的一脸腻歪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拿在手里哗啦哗啦的,弹给屋里的人听。
“白纸黑字,这卖身契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云大妮她早就卖到了我们黄家了。今儿她活着,是我们家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得是我们黄家的死人!不如早些把人交出来,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也能叫你一声丈母娘呢!”
说完使了个眼色,那群狗腿子就拿手里的棍子,撞钟似的使了全身的力气往门上砸,故意敲出很大的响声。
还一边骂骂咧咧道:“快开门!别给脸不要脸啊!趁着我们老爷心情好,能好好跟你们说两句,别到时候……”
“你们干什么呢!”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呵斥!
只见村长带了十几个村里的的壮汉,拿着锄头耙子堵在了门口。
都是身强力壮的庄稼汉,一个个孔武有力的,比起黄老爷带来的那些瘦鸡似的狗腿子看上去要威武的多了。
站在村长身后,个个怒目而视,有仗义的提着锄头大声质问:“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瘪三还算不算个男人,趁着人家男人不在家,跑到我们存上来欺负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自己家里没有亲娘个个都是你们老子肚子里面爬出来的?”
那些平日在镇上欺男霸女的小流氓们,头一次听到这种涉及道德与母爱而又文明和谐的骂人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嘴才好。
直到黄老爷吹胡子瞪眼的上来骂骂咧咧的踹了一脚:“你们都是死人么?别个骂你们都不知道还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