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初晴,草长莺飞。在这冬末初春的时节,遥遥北疆天山之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呼啸的烈风灌满了整个暮雪宫的大殿,就在殿门旁侧的一角,轻盈闪出一个红衣年轻女子,她身负行囊,左手仗剑,闪身在大殿砖墙的一角,偷眼看了看殿门中并未有人走出,于是快速地一路小跑,窜到身旁的林子里。
天山派前任掌门风无痕之妹、现任掌门离沐天未婚妻——风陵。
想当年那份婚约还是她的哥哥在世时定下的,尽管她知道,离沐天早已心有所属,并不情愿这份婚约。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不易,从自家师门跑出来,躲躲藏藏不说,现今还要穿越这大雪山到中土去。没错,她是偷跑出来的,瞒过了女护法阿玛萝,瞒过了一众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只为了去追赶自己的未婚夫离沐天。
就在前些日子,她的未婚夫离沐天以前往南海、寻找当年的神仙好友解除魔灵为由,离开了天山。她知道,自从阴阳双剑焚阳与月御相互为敌的那一刻,焚阳剑内的魔灵便不断侵袭主人的身体,致使他不断入魔,最终神智恍惚间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云雪晴。她亦知道,随着月御主人云雪晴的身亡,离沐天体内的魔气并没有消退,反而有逐渐加深的趋势,倘若无法解除,势必有一天将入魔身死。当然,除了这些外,她也听说过那位叫做卿岚影的上神,似乎是自己未婚夫离沐天前世的至交好友。不过,仅此而已,至于那位卿岚影上神真的答应替他解除魔灵,以及要在南海相会,这一切,她风陵是不信的。他离沐天骗得了阿玛萝、骗得了天山弟子、骗得了世人,却骗不了她风陵,因为她太了解他。
被一个人了解得十分透彻,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
就如同现在风陵整装待发,准备踏过中原大地,前往关外长白之巅,她知道,离沐天一定会去那里,与他挚爱的女子生死相守。这一切,让她感到无力又无奈,她觉得自己原本一个活波开朗的女子如今也变得患得患失了。
此时的她,站在天山之巅那盛开的雪莲旁,静静地遥望,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山河,来到关外屹立于风雪之中的长白山。
长白山,暖风和煦,今年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还带着点点积雪的枯枝竟然一夜之间生出了新绿,阳光照射在窗外那一片积雪渐融的土地,有种沁人心脾的温暖。云雪晴静静站在掌门师兄苏逸风屋内的窗前,擦拭着案几上的灰尘,掌门师兄前日说过,那里原本开满了从南方带来的荼蘼花,只因那一夜大战雪崩之后,那些经过特殊培育而能生长在雪山的荼蘼就再也不见了。
她不由得嗟叹,摇摇头挥走那些没来由的淡淡忧伤,继续整理房间。那一场大战后,同门弟子所剩无几,那么有幸活下来的也就比亲人还亲了,既然当做亲兄妹,对于男女有别什么的,她这个江湖儿女也就不甚在意了,每天出入掌门师兄的房间进行打扫,还做得乐此不疲。
而此时房门虚掩,她看到掌门师兄正斜倚在中厅里那雕花木椅上,随手翻阅着一本典籍,那漂亮的雪狐伏在他的膝上,静静安睡。
她按部就班地焚香煮茶,正被氤氲的茶韵檀香熏得有些昏昏睡意时,大厅外的敲门声让她清醒了些许。
“苏掌门,陆师兄传书来了。”
她听得出,这个清清朗朗的声音,是柳寒夜,而至于那位陆师兄是何许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像是打开信笺的声音,紧接着柳寒夜的声音似乎比平日急了些,“陆师兄以仙法探知,如今离沐天已离开天山,往东方而来,让我们多加防备。”
“天山掌门……离沐天……呵……”苏逸风若有所思地念着这几个字,淡淡地笑了,只是那笑,让人寒彻骨髓,一瞬间,似乎那个纵横大江南北叱咤风云的天池掌门苏逸风又回来了。
屋内云雪晴一个寒战险些将案几上的茶壶撞翻,单凭苏逸风口中那冰冷的几个字,以及前些日子在藏书阁典籍中看到关于天山派的记载,她便能够断定,这位叫做离沐天的天山掌门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紧接着又听苏逸风的声音道:“柳公子,你修书给陆道长,让他只管来长白山,不必与离沐天纠缠,剩下的事,交给我。”
柳寒夜似乎是答应了,又叹,“只不晓得这次是天山派的人都来了,还是离沐天单枪匹马。”
苏逸风的笑依然轻轻浅浅,却如数九寒天中的一把刀,清冷绝杀,“无论来了多少人,那小子定然有去无回。”
云雪晴一个手抖,煮好的茶险些泼在地上,心想这位天山派的离掌门能让自己的掌门师兄这般重视,当真来头不小,可听掌门师兄叫他“小子”,似乎也是个年轻人,她本以为武林名门的掌门人都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自己掌门师兄已是个例外,没想到又见识了这位素未谋面的离掌门。只可惜这位离掌门真是不走运,不知因何得罪了掌门师兄,这回大概有他受了。
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煮好的茶斟了两杯,放在一个托盘里,准备端出去给苏逸风和柳寒夜饮用。推开房门的刹那,又听见柳寒夜的声音。
“那离沐天……”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柳寒夜忽然住口不说了,望着她的目光愣了一下,却道:“云姑娘来的正好,我口渴了。”说着上前接过托盘。
“雪晴,坐下来歇歇吧。”
苏逸风也招呼着,接下来与柳寒夜扯了几句家常,对于天山派那位离掌门的事,竟然只字不提了。
云雪晴很沮丧,她本想借着端茶倒水的功夫,多听听这些江湖传闻,可从对上柳寒夜目光的那一刻起,她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出来,他们才闭口不说的,似乎这些事不打算让自己知道,可这别派相关的奇闻异事,又不是什么机密,她想不通。
柳寒夜离开时,她寻了个去找程小绕的借口,跟随柳寒夜一块出门了,还带着掌门师兄“走小路,不要撞见长老”的叮嘱。
许是和柳寒夜在一起,掌门师兄才能放心,她这样想着,因为平日里掌门师兄不会让她独自踏出房门半步。
走在初现春意的阡陌小径上,她想了想措辞,终于开口,“柳公子,那位天山派的离掌门是个什么人物?方才我听你和掌门师兄谈起,我们是不是要和天山派打架了?”
“近期无碍,不过将来必有一战。”柳寒夜淡淡地应着,却是眉头深锁。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却道自己还不太管得着师门和天山派怎样一战,她只是单纯的比较好奇这个叫做离沐天的头号大敌。
长白的风,呼啸而过,那些早已化为尘烟的陈年往事,就这样随风而散了。
她倒也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若无柳寒夜带领,掌门师兄不准她去师门其他地方闲逛,百无聊赖的时候也只能坐在房门的屋檐下,看花苞绽放,听风过无声。好在程小绕每天过来陪她解闷,否则真不晓得日子该怎么打发。她奇怪的是,在她莫名的印象里,苏逸风作为一派掌门以及大师兄,应该有责任督导弟子们练功,可奇怪的是,苏逸风竟然从来不督促她练功,更别提亲自指点了,只让她闲暇时候读书解闷。
她百思不得其解,更想不通的是苏逸风将自己“金屋藏娇”的理由,那些初入门的师弟师妹都可以随意在山上走动,偏偏她不能。无意中掀起袖子,露出右腕上的那枚紫色印记,这符印般带着好看花纹的印记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怎么样都洗不掉,甚至掌门师兄苏逸风仔细研究了多日,也没有一个结果,只说这印记并无害处。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谜团解不开、参不透,自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只有苏逸风那轻轻浅浅的沁人微笑一直鼓励着她,像个正常的女剑仙一样生活下去。
想到苏逸风,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忧伤,还记得前几天那个暖阳温润的午后,苏逸风斜斜地倚在那倾洒进阳光的西窗前,悠悠一笑,“丫头,这江湖的英雄豪杰千万,记得找个善良的嫁了,免得一辈子陪我独守孤山。”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切切实实地痛了,她脱口而出愿意一辈子陪着掌门师兄,苏逸清只是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落寞。她叹息,曾经向程小绕他们询问过自己的年龄,她发现如今自己应该是已过二十五岁的女子了,早已到了嫁人的年纪,现在却依然留守空山,既拖师门的后腿,又让掌门师兄操心。可这世上的英雄豪杰千千万万,哪个又是自己的呢?她觉得自己极有可能陪同掌门师兄一起终老在这雪山。不过无论如何,“把自己嫁掉”这件事她记下了,算是掌门师兄留给她的任务吧。
略带伤感地胡思乱想着,偶然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程小绕已来到面前。
“云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程小绕说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太阳好晒,我们回房去吧。”
她抬头看了看当头艳阳,点点头,起身拉起程小绕,转身跨入大殿。
她刚刚出来闲坐时,听到正厅里苏逸风、柳寒夜,以及另外一位不认识的师兄似乎在谈论事情,为了不打扰他们,她悄悄从殿角的回廊后溜出来了,依稀中从他们口中听到了“离沐天”三个字,以及什么“千里御剑到长白山”。难道说,离沐天从天山派到长白山不是用脚走路的,而是御剑?她惊诧了好一阵,要知御剑是仙人的本事,是绝大多数修仙弟子一辈子都不可能领悟的绝技,难道说年纪轻轻、被苏逸风称作“小子”的离掌门学会了御剑而飞?她不解,不得不说,她对离沐天这个人着实好奇,可掌门师兄他们似乎不希望她打探太多,她也就只好忍下了好奇心,让那位如神话传奇般的离掌门御剑多飞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