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通脸色一凛,显得有些惊讶。立即,他神色陷入纠结中,这柳明,文章做得好,交卷快,乃是身怀才学。可是,又牵涉到替考一事,这也是十分棘手。
“来人……带到内堂细审。”汪通沉吟片刻,一挥手道。
内堂,汪通脱去乌纱,坐在椅上,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柳永跪在地上,柳明站在一旁,一班差役手持杀威棒,列于其身后。
“柳永!”汪通发话道,“对于你来说,已是证据确凿,胆敢在解试抡才大典上徇私舞弊,冒名替考,视本官及诸位考官的警告于无物。按照律法,应当笞杖三十,再羁押入牢。”
他扭头看了看柳明,眼神严厉道:“柳明,我问你,你叔柳永替考之事,你可知情?”
柳明摇头苦笑道:“大人,知不知情,这都要连坐革去应试资格。”
“不然,不然。”汪通抚须道,“若是你真不知情。这量刑之权,在于本官。念你年少才思敏捷,文章做得还算不错。只要你们柳家签一份与柳永断绝亲缘关系的契书,逐其家门。本官可保你仍有秋闱资格。下次仍可再考。”
亲属关系,需要连坐受罚,若是断绝血缘,便能够继续考试。
汪通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个惜才之人,无论柳明是不是知情,他都希望对方不知情。因为,柳明的这篇策论,做得实在是很出色,论据严密,视野开阔。他也曾为举子,知道准备考试之艰辛,不忍就这样废掉了一位考生的前程。
旁边一位亲随也接口道:“这可是我们大人法外开恩,也是大人惜你的才。”
听闻此话,跪在地上的小叔柳永,拼命朝柳明使着眼色。原本,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侄子,柳永便感到愧疚万分。自己的这个侄子,聪明好学,原本是家中的希望。这一次,若是柳明被剥夺应试资格,他都不知如何面对二哥柳远志。现在,听到有一丝希望,柳永宁可冒着断绝血缘的代价,也要保证侄子能够继续考试。
看着小叔柳永殷切地朝自己使着眼色,柳明心中酸涩无比。古代科举资格,对于不少读书人来说,堪同性命之重。家里更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读书。然而,落实到柳明身上,要用断绝血缘关系来换前程,他想都不用想,绝对不可能!
家人亲情的纽带,是他生活在这一世最为重要的支撑。让他出卖家人?
他柳明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一世上?
柳明越想越激动,他胸脯起伏不动,身子微微一抖,坚定道:“大人……学生有罪,学生知情。”
“哦?”汪通面露意外。
“大人,学生是今早进考场前,才得知此事。学生不够果断,没能劝阻小叔,也是学生之过。”柳明双眼通红道。
这一番话,乃是其发自肺腑之言。柳明真是十分后悔,没有在最后一刻,劝阻住自己的小叔。导致现在这一副狼狈局面。
汪通叹了口气,为其惋惜:“你这是何苦呢……”
“大人,小叔于我之恩,犹同父母。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若是我违背事实,斩断血缘,虽能继续考试,却也会因触犯天怒,而无法考上功名。”柳明发自肺腑道。
这段时间,经过学习,他已经被宋朝这种士大夫特有的气节所感染。宋代统治者认为,国家的兴衰与社会风俗的好恶有着绝对的关系。立德,乃国之元气。
中庸之道,也恰是如此。并不是后世所认为的怯懦平庸,不敢出头。反而,是要求读书人,无论任何状况,都不能偏离自己的主张和目标,始终保持中正。
柳明这次也豁出去了,想奉行一回中庸。他做好了准备,大不了,自己不考科举,专心回家经商。总有别的办法解决平安堂之事。
柳明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叔,沧桑可怜,他轻声道:“永叔,男儿何不带吴钩,大丈夫立于世,需心胸坦荡。我柳明……做不出这样的事。永叔……你永远是我们柳家人……”后面几个字,柳明念得尤其重。
“男儿何不带吴钩……”柳永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明白侄子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牺牲,他伏地哭泣了起来,呜咽声中夹杂着辛酸与悔恨。
此等场面,连身后的差役都看了心酸,不忍别过头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汪通叹了口气,一挥手道,“来人啊……将柳永带到贡院外,笞杖三十,以示警示。另外,发布告示,考生柳明,应知情人同犯,取消本次考试成绩,并罚永远不得应试。”
柳明身子微微一震,尽管他做好了准备,但是仍然不免感到遗憾。
此时,正当差役们准备架起柳永,拖到贡院外时,一位兵勇跑进来禀报道:
“汪大人,副考官大人有事求见……”
“嗯,此事也应让他知晓。”汪通颔首道,“请他进来。”
蹬蹬脚步声,柳明只感到身前的地砖,一阵阴影掠过。
“在下参见汪大人。”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柳明余光一扫,顿感惊异,那瘦削的身材,泛黄的脸颊,还有那双如同蛇蝎般的长眼……
杨立武怎么会在这?
“杨大人,正好你来了。”汪通开口道,“你身为此次解试副考官,负责维护考场纪律。这一桩替考舞弊案,必然得让你知道。”
杨立武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来看着柳明,眼光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阴鸷,说道:“柳公子,你参加解试,事先也不通知我吗?”
柳明心里一惊,他没料到杨立武竟然是解试考官。莫非……对方已经洞察自己的想法,要来使绊子?若是对方已经得知自己的意图,起了戒备之心……真的是满盘皆输了。
此时,不等柳明回答,杨立武又冲汪大人拱手道:“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汪通笑道:“杨大人,你我同为解试考官,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立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请汪大人恕罪。”
“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汪通连忙起身扶道。
“实不相瞒,卑职与那柳家,曾经定过亲。此事发生,卑职身为考官,也觉脱不了干系。”杨立武跪拜道,“请大人治罪。”
汪通挥挥手道:“杨大人,此话严重了。你我同为天子择摘人才,负责这抡才大典。刚刚本官听你之言,又不知情,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谢大人……但是卑职有一事相求……”杨立武仍然跪拜在地道,“柳永叔侄,乃是饱读诗书,胸有大才者。此次……还望大人法外开恩。”
汪通眉头一抬,缓缓道:“你想要本人如何开恩?”
“大人,柳永乃是青州名士,诗词歌赋,震动汴京……固然替考有错,但卑职恳请大人从轻发落。”杨立武伏地请求道。
柳明看着杨立武跪拜在地,心中百感交集,很是复杂。他没想到,如今要这杨立武来替自己小叔求情。
“这个嘛……”汪通看着跪拜在地的杨立武,抚须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