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从两人变为三人的队伍在山道中也越走越远,李玄心三人沿着与蜀道平行的山路前行,即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蜀道上两旁搭建的村落与熙熙攘攘的人群。
蜀道开到今日,已经逐渐形成了相当完善的体系,这些沿着蜀道落成的村落同时负有对蜀道简单的维护之责,并且在战时,官府也会对他们就近征粮。
当然这些在蜀道附近居住的汉民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满,不同于一般州郡的兵道,汉律并不禁止商贩走蜀道,而一般长途行商的商队出手都相当阔绰,这些在蜀道附近的汉民家庭平时大多也客串着酒楼茶肆,甚至是客栈旅馆之类的营生。
蜀道,不仅让大汉令出兵至,也是一条极为重要的商道。据说从前朝宣武年间开始,蜀道一年的商税,竟然比大汉任意一道的所有赋税都高。
马匹显然并不适合在山道上走,并且也很容易留下痕迹,所以此刻三人皆是步行在山间穿梭。所幸即便是伯夷也有着浣身境的修为,三人前进的速度并不算慢。
李玄心从遇见伯夷的第二天起就开始服用沈婉拿出的一种黑色药丸,效果很明显,原本一天两次的灵酒修炼,现在一天可以做到三次,甚至是四次。
与此同时,李玄心的脸色却一天一天变得更加的黑了起来,及至现在半个月过去,他的脸色已经变成如同烧焦的炭一般的颜色。
烈日高悬,不久前还怒放着的山花此刻也已经微垂着头,显得有些萎靡,在几乎能烤裂大地的高温下选择了屈服。
李玄心此刻却很兴奋,尽管体内毒素淤积,肤色越来越黑,但他的修为却已经到达了浣身境界的巅峰,他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真元在体内翻滚怒号,可是就是冲不出气海。
在一一尝试过沈婉所说的常规的突破方法后,李玄心终于将目光转向自己所修的功法之上,每部功法都有自己的特点,‘三象源神经’作为一流功法,风雨雷三大天象便是它的强大之处,或者说是局限之处。
李玄心开始回忆自己的修行之路,淬骨境与进入浣身境都是借助于明淳将军留下的‘三风化雨阵’,而三象源神经在第一境的修炼要求以风淬骨、以雨浣身、拘雷炼真,如今自己淬骨与浣身都已经修完,难道想要进入炼真境,就要与雷打交道?
修炼个功法就要招雷劈,李玄心顿时再次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哎,李黑子,你这样胡乱折腾是不行的,没听婉姑娘说,你要想进入炼真境要被雷劈一下才行,大好少年,修炼个功法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伯夷一身玄色衣衫,即便行走在穷山恶水之间,依然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腰悬一柄细剑,普通模样,普通长短,长发披散在脑后,衣袖随着山风肆意飘摇,做足了一副浪荡不羁的风流剑客模样。
只是魁梧的身材上,一张精致的脸,却让他这一副风姿大打折扣,面色净白,一双柳叶眉弯弯翘起,便是鼻子嘴巴,也宛如女子般娇小玲珑。与此刻面色漆黑,粗狂豪放的李玄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玄心仍然在烈日下挥洒着汗水,只见他在不停地奔跑中时而跃起,时而骤停,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道黑影掠出,那黑影在离开他身体后,瞬息之间便在一阵嗡嗡声中,命中一颗颗树干。
李玄心在一处树荫下站立,看着身后不远处慢慢走近的伯夷将树干上的回旋镖一个个摘下,毫不客气的说道:“死变态,我被雷劈你很高兴?快点把东西给我拿来。”
伯夷不以为意,慢慢走来,微笑着将装在布袋里的回旋镖递给李玄心,然后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我心难安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李玄心的肩膀。在李玄心抽搐的眼神中,大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不管各自心中有什么图谋,有多少算计,至少在这半个月的相处中,他们并没有因为对方而有什么不满。
李玄心对这个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容的阉人,不再那么排斥和戒备。而伯夷,也似乎真的将李玄心当做了朋友。
大多数的时候,恢复了相当一部分实力的沈婉都是消失的,在她的指引下,他们三人已经数次与进山搜寻的军队擦肩而过。
按照沈婉与伯夷的一致认知,如果与厉王的私军有任何的纠缠,那他们能安然到达洛都的希望就几乎没有。
在大汉,只要稍微能算的上权贵的人都知道,如果厉王下定决心想做一件事,不说天下,至少在大汉,是很少有人能够阻止的。
所幸,即便是修者想要在茫茫群山中搜寻几个人的足迹也是极为困难的,至少目前为止,在厉王出动的私军中,没有比沈婉更强大的存在。
毕竟第三境已经是修者中顶尖的强者,而到现在,李玄心依然清楚的记得剑南关的那个雨夜,沈婉挥剑娇叱‘三境之下,有我无敌!’。
现在,困扰着他的就是迟迟不能进入的炼真境,别的地方凭借沈婉强大的实力都可以避开。
只有潼关,紧紧的卡在进出洛都的唯一道路上,欲入洛都,必走潼关,同样的,欲出洛都,也必走潼关。
或许只有第三境的修者,能够登上潼关两侧高耸入云的险峰,并且直面山峰中强大的凶兽。
可以预见的,潼关之内必有一场恶战,即便是对方所有的第二境都被沈婉拦下,若李玄心不能进入炼真境,那么依然是死路一条。
“昔日于明淳在炼真境时,号称此境无敌,曾经在一个雷雨夜中,斩近百炼真境同阶,气势攀升至最高峰,一举破开第二境的桎梏。”沈婉不知何时出现在李玄心的身边,看着不停甩出回旋镖的李玄心,轻声说道。
“不过即便同一种功法,不同的人也会修炼出不同的风格。但只要你踏入炼真境,以你天生的天赋,最起码也不会比于明淳差。”
“但是相比于你,于明淳有他师傅布下的引雷阵法助他踏入炼真境,我短时间内没有足够的修为,也没有足够的灵材来帮你布置引雷阵法……”
沈婉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李玄心一眼,眼中的犹豫一闪而逝,语气平淡的说道:“但我的老师曾经研究出一种方法,理论上能够将天雷的威力削弱千倍,让人能够短暂的利用天雷炼器或者修炼,只是极不稳定,一旦失控,天雷就会爆发,湮灭一切。”
她说完后就一直盯着李玄心在看,似乎想要从李玄心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李玄心的脸实在是太黑,纵使有表情,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李玄心没有说话,没有多余的动作,依然自顾自的将身上的所有回旋镖全部投出去,然后再次找到一处阴凉地坐下,他抬起头看着模样秀美婉约,性格却极其暴烈的沈婉,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定要死,那何不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死。我相信你,所以我觉得我也能相信你的老师,我想我可以试试。”
试试,便是要拿命去试试。李玄心此刻盯着沈婉的眼神没有一丝的波动,这眼神若在情人看来是眷恋,在商人看来是专注,在孩童看来是依赖……
但在沈婉看来,这是将生死尽付手中的信任!
她忽然感觉心中有些异样的沉重,这沉重让她的胸中有些发闷抑郁,甚至有些痛苦,这痛苦,甚至比她以往历次跌境更为剧烈。
她再次深深的看了李玄心一眼,然后转身,消失不见。
李玄心站在原地,看着沈婉的身影似乎从眼前慢慢地变淡,到最后如同梦幻泡影般消失。他的黑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只是他眼中似乎有莫名的光泽闪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但马上又再度恢复原状。
伯夷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两人站着没有说话,片刻后,伯夷将手中装满回旋镖的布袋系在李玄心腰间,伸手从背后拿出一个铜壶,当先灌了一口,然后豪迈的将铜壶递到李玄心身前。
李玄心接过铜壶,看也没看就仰头往嘴里倒,片刻之后,他眉头紧皱,漆黑的脸已经完全扭结在一起,转过头看着伯夷,似乎想要询问些什么,然而嘴巴张了张,竟然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伯夷见状在一旁大笑起来,一把从李玄心手中夺过铜壶,再度灌了一口,他闭上眼,脸上露出极度舒爽的表情。
“这是让我在大漠牧羊十几年中能坚持下来的东西,也是唯一能让我记得我还是个汉人的东西,这是洛都‘箜篌坊’中最次的酒糟。”
伯夷闭着双眼,李玄心看不到他的脸色,但是不知为何,李玄心仿佛从他平静的话中听到了一股杀气。
伯夷睁开眼,再度恢复了原先那个脸上永远都挂着笑的样子,他看着李玄心,笑着说道:“人生下来都是痛苦的,你有你的苦,我有我的苦,我们已经承受了很多苦。自今日往后,宁教天下人苦万世,不让我苦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