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压力(1)
一
***果然还等在外面。
由于他们家离学校远，一路上又是黑灯瞎火的，这几年来，他们两个人一直是结伴来回。上高一的时候吴少锋没有自行车，一直都是***骑车带着他，直到去年，爸爸给他买了辆二手车之后他才算彻底解脱出来。
从私人感情上讲，吴少锋真的很替***惋惜，本来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不过，他在心里也理性地分析过***的事，这一切似乎也不能怪他，至少不能全怪他。
从小***的爸爸就对他抱有极高的期望，这也使得***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玩的时间很少，稍不听话他的父母就棍棒相加，根本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他们两家住的不远，以前吴少锋三天两头就能听到***的哭声。更过分的是，***的父母要求他每次考试必须是第一名，考个第二名都得挨上一顿暴打。在这样的教育模式下，***到了逆反期反抗的就极为强烈，而随着他年龄的增长，父母的棍棒教育也就越来越失去了原有的威力，于是他就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那么问题是，该怪谁呢？怪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也是为他好，望子成龙难道错了吗？！怪***自己？可是追求自由是每个人的天性，谁又能说他错了？！那么，怪这个该死的高考制度吗？可是，先不说这套制度确实为国家选拔了一大批的人才，就说以目前中国的社会环境看，如果没有这套制度，穷人家的孩子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老花刚才跟你说了什么，看你垂头丧气的。”
***一句话打断了吴少锋的思绪，吴少锋一惊，暗暗责怪自己:自己一头虱子还挠不清呢，净想着别人的事干什么！
他没理会***的问题，脑海里却一遍遍地回想着花老师刚才的那番话，然而越想吴少锋的心情就越发沉重起来。吴少锋明白，花老师说是和他商量，但其实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学校肯定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同意也不行。更何况，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因为成绩好，现在他是老师们眼中的宠儿，学校里平常的大扫除、义务劳动等等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老师很少让他干。上课时他也总是享受优待，最明显的例子是，一个问题只要他没明白，即使其他同学全都听明白了，老师也会不厌其烦地讲下去，直到他明白了为止。
而现在，如果他不听花老师的话，他以后会不会受到老师的歧视？当然，他成绩好，老师们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可是成绩这个东西谁又说的准？怎么知道别的同学就不会超过他？而且即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但从根本上来说，学校这么做不也是为他们好吗？要不是今年情况特殊，你想到学校里去住学校还不同意呢！
可是，那每月的五十块钱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他的家庭是典型的农村家庭，每年从地里面收点粮食，交了公粮，再留下全家人的口粮，剩下的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奶奶又卧病在床，医药费每年还要花去不少，自己每学期百十块钱的学费都全要靠母亲养的几头猪卖了换钱才能勉强交上，哪还有多余的钱给他？
六个月，每月五十，那就是三百块。三百块！父母上哪去弄这三百块？吴少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盘算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马上就要到家了，你是要急死我吗！”***见吴少锋老半天还是一声不吭，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没什么，”吴少锋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老花说，想让咱们班的同学都在学校里吃住。”因为害怕伤害到***的自尊心，吴少锋撒了个谎。
“那真是太好了，”吴少锋本来以为***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兴高采烈，“住校好啊，那我每天就再也不用听老头子和老太太的唠叨了！”
“什么老头老太太的，你爸妈还没到五十岁呢。”吴少锋哭笑不得，想要再说***几句，可自己满肚子的心事，实在是没有一点说话的欲望。
“这你就不懂了，”***没注意到吴少锋的情绪，继续眉飞色舞的说着，“他俩年纪不老，可是心早就老了，我现在就盼着能离他们远点，越远越好。跟你说实话，我要是有足够的钱我早就离家出走了……”
吴少锋突然狠狠地捏住了车闸，停下了车，重重地骂了一句“操他妈！”
***正说的高兴，没想到吴少锋突然翻脸，半天才反应过来，愕然问道:“你怎么了？”不过话一出口，***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想着自己刚才兴高采烈的样子，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走到吴少锋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话安慰他，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要交钱？”
吴少锋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懊悔，歉然道:“我不是冲你，你别在意……老花说一个月五十。”
“哪儿的话，只是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别怪我。”
“看，天上的月亮多好。”吴少锋没回答***的话，只是抬头盯着天上的月。
此时，一轮弯月挂在中天，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地倾泻下来，铺满整个大地，附近的树、柴草堆和房屋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四周万籁俱寂，劳作的人们大多都已睡去，偶尔几声犬吠催促着孤单夜行的人们，却也只是装模作样，毫无白天时的强劲有力。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受苦吗？”吴少锋看着月，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苦笑了一下，道:“别问我这么深沉的问题，我哪知道！”
吴少锋收回了仰望的目光，认真地看着***道:“那好，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那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考大学？”
“这确实简单，”***道，“因为考上大学就能离开农村，就能过上好日子。”
“是吗？可是中国现在还有七八亿的农民，难道他们都得离开农村才能过上好日子吗？或者换个说法，难道在城市里的人，每个人都过着好日子吗？”
***顿时语塞，他根本就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得道:“你问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可是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吴少锋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大家都这么说就一定是对的吗？”
***也伤感起来，道:“那谁知道，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我的原则就是只管眼前，乐一天是一天，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大不了就在毕业之后娶个媳妇，生个娃，种一辈子地呗。大家不都是这么过吗，想那么多干什么！”
“也是啊，我也是杞人忧天。”吴少锋觉察到了***的失落，便转移了话题，道:“怪冷的，咱们赶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