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怎么不早说。”袁千金最先起急,恨恨捅下她的脑门,随后凑近耳畔嘀咕几句,吩咐一旁的丫鬟去了,没多久丫鬟回来,袁千金闻言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讲,“我打听到了,瑜亲王此刻正跟文亭伯世子几人在芙池的西凤亭上小饮。”
“你的意思是……”孔十姑娘旋即心领神会。
袁千金曾受过任氏几次邀请,知道西凤亭依池而建,专为赏荷所设,主意一定:“走,咱们到芙池泛舟去。”
谭淑琳傻傻地眨巴几下眼:“可是这种天儿,会不会太冷了啊。”
孔十姑娘扑哧一声,笑她个木头脑袋:“傻,哪里真去泛舟,咱们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看人啊。”
经她点明,几人瞬间明悟过来,不免都有点小兴奋。
这事由袁千金打头,任氏做主,商议完毕后,幼幼起身不感兴趣:“你们去吧。”
“咦,五姑娘你可不能走。”袁千金简直把她当成到手的鸭子,唯恐她飞走,“咱们这几人里,只有你清楚瑜亲王长什么样子,你不在,我们还怎么看啊。”
“……”幼幼一时被她说得语噎。
袁千金笑得奸诈:“要不你现在就把瑜亲王的模样画出来,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去。”
幼幼发觉不止袁千金,就连任氏谭淑琳都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其他不吭声的人也紧紧攥着手,仿佛不答应,她顿时会变成众矢之的,成为破坏天真少女绮思的无情人士。
幼幼迫于无奈地被拉上了贼船。
柯英婉坚持自我,不屑地挥下帕子:“一帮思春的小丫头,我可不跟着你们胡闹。”
“呦,说的自己多老成一样。”袁千金咯咯发笑,把头靠在孔十姑娘的肩头,故意扬声道,“也是,她才不去呢,今天公玉三公子又没来,她想思春也没处思去。”
“你……”柯英婉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红霞,气急败坏,“小蹄子,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烂!”
袁千金赶紧拿孔十姑娘当挡箭牌背,边躲边笑:“哈哈,怎么样,被我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啦?”
柯英婉方意识到失态,咳了声,恢复一派矜持模样,重新坐好:“谁说非他在我才去?不过就是泛舟,去就去。”
幼幼难得见好友被踩到尾巴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来到芙池,几人从南岸乘上备好的精致小舟,慢慢飘向池心,时值深秋,芙蕖大多枯败,令原本秀美的景致显得清寂萧条,尤其在水面上,气温更是凉飕飕的,她们拢紧身上披帛,挤挤挨挨坐在一块,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心脏砰砰乱跳。
一叶小舟浮于清池之上,宛如残叶间唯一不败的粉荷,风一吹,孤零零凋谢般地颤动,那西凤亭依建西岸,轻纱飘垂,有身姿影影绰绰。
这种季节泛舟,自然抢眼,小舟随波临近,很快就被西凤亭内的人发现,一名男子掀开轻纱,似是意外之喜,扭头说了几句,另外二人也凑上前,亭内约莫五六名年轻公子,皆是玉冠束发,锦衣华服。
隔着一片枯荷,两厢对望,一群公子哥看得明目张胆,相反,姑娘家们全羞臊得脸通红,忸忸怩怩成一团,差点没把小舟荡坏了。
幼幼倒还好,只是忍不住腹诽,瞧吧,非闹着要来,现在各个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非得叫人笑话死。下一刻,听得袁千金惊愕出声:“你们瞧……”
就这一句话,引得几位姑娘纷纷抬首,幼幼也下意识望去,西凤亭一人紫衣翩翩,墨发束冠,坐在众人背后的石桌前,正闲闲地举杯浅酌,凤姿天生,举止从容,侧影已是极美,细而纤长的睫毛微覆着,似蝶舞倦,说不出的慵懒之态。
听着其他公子议论,他方漫不经心地朝池中小舟瞥来一眼——是漂亮的桃花眼瓣,弯弯上翘,流转间仿佛藏着魅惑人心的妖韵,望之极易着魔,光是这样一双眼睛,已叫人沉沦不可自拔,偏偏那张容颜,更似将三千笔墨描绘的美,凝汇成今世的惊艳倾城,五官轮廓竟无一处不佳绝,瞬间惊心动魄。
呆了……
舟上所有人……
都痴痴看呆了眼……
袁千金半张着嘴,许久许久后回神,口中呢喃自语:“果然是甩了庆延侯世子几条街啊……”不禁暗叹,这般姿容,即使五姑娘不来,在人群中也几乎一眼就能认出。
比起她们,柯英婉虽承认容欢的确生了一张好相貌,但或许心有所属,反应倒不太大,而幼幼看着亭内那人一身华贵讲究的服饰,还真是独领风骚,凭那一贯的穿衣风格,根本不用细瞧就知道哪个是容欢了,想着上次在亲王府一别,彼此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恰好此际容欢也投来目光,本是云淡风轻地一扫,不料落在幼幼身上时,整个人好似轻微一震,尔后目不转睛,眼神灼灼而深邃。
“呀,王爷怎么一直往咱们这儿瞧啊。”孔十姑娘捧着面颊脸红心跳,总觉得瑜亲王是在看自己。不过一个眼神而已,倘若对方真站在跟前,保不齐她要当场昏倒。
其他人也好奇瑜亲王究竟是在看谁,但姑娘家娇羞作祟,俱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完全不敢与亭中男子的视线接触。
坐在幼幼背后的杜织吟,对孔十姑娘自作多情的反应私下冷嗤,同时又掩不住一股震惊,因为她看得清楚,王爷的目光明明是落在她身上,难道……王爷还记得她?还记得他们在牡丹园里的相遇?激动到心跳欲要跃出胸口,但她强作镇静,莫名而来的优越感,让她没有孔十姑娘那般娇赧作态,反而坐姿挺直,愈发显得清冷矜贵。
幼幼皱下眉头,搞不懂容欢什么意思,莫非舟上姑娘太多,引得他色心大起了?忽然有些担心,他该不会打算向谁下手吧?想他经验老道擅长花言巧语,再凭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这些黄花姑娘家哪里抵挡得住?
小舟划了一圈,回到岸边。
几位姑娘去前可谓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回来时却各个魂不守舍仿若梦游一样。
孔十姑娘登岸时,脚底一不小心踏空,靠向紧随背后的杜织吟,而杜织吟被她撞得身形失去平衡,顺手拉住旁边的幼幼,幼幼毫无防备,经她一番拉扯,二人竟是一前一后跌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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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池水不比盛夏时节,触及肌肤便带着透心透骨的寒凉,幼幼不会游泳,只觉浑身上下冷得刺骨,本能地胡乱挥起手臂,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浮的东西……视线渐渐变得昏天暗地,一口接一口的凉水咕噜咕噜灌进嗓子眼……蓄满肺腑,呛得她快要呼吸不能……
整个人……仿佛正往深渊的尽头下坠……
她好害怕……好害怕这样的黑暗……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由于贪玩,甩开家仆偷溜到国公府后院的一个小仓库里玩耍,结果玩累不知不觉就缩在角落睡着了,醒来之后,天色早已入暮,门被人从外上了锁,仓库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分光亮,周围寂静得仿佛潜伏着无数妖魔鬼怪,当时她真是吓坏了,以为自己会永远困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了,她一下子哇哇大哭,声嘶力竭,不清楚过去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嘈杂声,父亲率先冲进来,发现是她,一把就抱在怀里,可惜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她依旧哭,一直哭,哭到连嗓子都发哑干肿了,之后病了一场,急得家人惊惶失措,那时候她才三、四岁,事后开始害怕一个人夜里睡觉,因为大哥二哥年岁渐长,她经常耍赖撒娇跑到三哥或四哥的床上一起睡,直至后来长大懂事,虽能一个人睡了,却也养成了夜晚点灯的习惯。
岸边响起一片惊呼尖叫,尤其柯英婉,恨不得不要命地想往水里跳,幸而被袁千金跟孔十死死拦着,幼幼像只还没有学会飞翔的雏鸟,在水中使劲扑腾了一阵,等到力气一点点枯竭殆尽,身子终于慢慢下沉。
她是不是要死了?
如果永远无法醒来,瑾成哥哥他会难过吗?会比失去乔素儿的孩子更加难过吗?
真奇怪,他明明不喜欢她,可她还是这样想念他,这样在乎他。
意识茫乱之际,依稀听到岸上有人在喊:“王爷,万万不可——”
“扑咚”一声,池面再次水花四溅。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环得那样紧、那样用力,仿佛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如此如此牢不可摧!
幼幼被对方紧紧抓住,身体不再下沉,而是轻盈盈地往上飘。
破出水面后,她迅速被岸边等待的人拽上来,满身湿漉,俯首剧烈呛咳。
“幼幼——”柯英婉第一个冲至跟前,已是花容失色,满面泪光。
幼幼不停喘息,张着嘴,一味想呕吐,大脑里白白茫茫晕晕乎乎的,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耳中。
柯英婉刚想扶她一把,却觉身旁一股风刮过,救杜织吟上岸后,容欢心急如焚地把幼幼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听话,想吐就吐出来。”
幼幼果然连续呕出好几口凉水,心里这才舒服许多,在对方一阵轻拍安抚下,总算缓过神来。
“表哥……”看清楚是他,她下意识的,低低弱弱地启唇唤着。
不过两个字,却听得容欢几欲心碎,完全忘记当她落水时,自己的那种惊恐害怕;也忘记不顾众人阻止一心跳入水中时,自己的那种焦急狂乱。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这虚软如棉的娇躯牢牢抱在怀中。
“究竟怎么回事?”他眉骨深耸,目视众人。
几位千金早吓得呆若木鸡,尽管沉醉于容欢丰神秀异的容貌,但这会儿被他犀利的眼神一扫,纷纷不寒而栗,尤其孔十姑娘,自知连累二人,眼圈通红直快哭了出来:“怪我不好,是我当时没仔细脚下,结果害得五姑娘跟杜姐姐……”
袁千金亦一脸懊悔,恨自己怎么就想出这个馊主意来,亏了瑜亲王及时赶到,否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受到惊吓的几人里,唯独杜织吟满面羞红,神情异常,其实她比幼幼好得多,落水时虽然胡乱挣扎几下,却恰好抓住了离得就近的船沿。
容欢一心着急救幼幼,但教养风度使然,不可能对同样落水的杜织吟视若无睹。被瑜亲王救上岸的时候,杜织吟早忘记置身何处,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只瞧着那男子五官俊气端华,尽管发丝衣袍被水浸湿微有凌乱,却依旧风采摄人,高挑的身姿,精瘦的腰肢,修长的手臂……一股名贵的熏香气息丝丝缕缕飘入鼻尖,愈发让人心驰神往……
她几乎看痴了……当时他明明是在西凤亭,若非一路奔跑,是万万赶不及的,而他不顾亲王之尊,居然亲自下水相救,难道……难道是他因为她遭遇危险,才奋不顾身地赶来?
因为瑜亲王与公玉五姑娘是表亲关系,在他人眼里,他对幼幼的关怀急切属于情理之中,至于杜织吟,娇羞得如此明显,直把袁千金几人看得心生暗妒,觉得她居然与尊贵无比的瑜亲王有了“亲密接触”,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爷!”小厮见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吓得脸色铁青,忙举着披风要给他兜上,不料他接过披风,直接裹在幼幼身上。
幼幼两瓣嘴唇打着哆嗦,被秋风一吹,肌肤更接近透了明的白,她被容欢裹得严严实实,下刻脚底一悬,竟被他打横抱起。
“表哥……”她留意到周围惊诧的眼神。
“去传大夫来。”容欢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吩咐完下人,皱了皱眉。
任氏会过意,示意身旁的丫鬟:“给王爷带路,到东厢房暂作休息。”
“王爷……”容欢甫迈两步,听到背后传来温声细语的女音。
杜织吟款款而行,到他跟前福个身:“织吟多谢王爷今日的相救之恩……”后螓首微抬,眼波盈盈似水,面如花羞脉脉。
见此情景,袁千金不屑地切了声,真是迫不及待,连名字都报上了。
容欢这才仔细打量杜织吟两眼,其实之前他顺势救人,根本不曾留意对方的长相,只觉有她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心思多想,他颔首淡淡一笑,雍容中带着几分惯有的漫不经心,转身抱着幼幼离去,大概是他的背影太过坚毅决绝,一时谁都不敢跟上前。
一路上,幼幼宛如小猫窝在他怀里瑟瑟颤抖,可能感受到他的坚持,没有吭声反抗,老老实实地由他抱着,容欢脚步快而平稳,偶尔能听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竟是一种剧烈而狂躁的节奏,震得幼幼耳膜都似微微作痛,不禁视线稍抬,去看他的脸,那一刹他若有所觉,却没低头瞧她,只是一直往前走,下颌绷得僵硬,往昔优美上扬的唇线也抿成了一条线。
来至东厢房,幼幼裹着披风坐在床上,仍一个劲打哆嗦,侍从忙里忙外,很快端来热茶,容欢待她喝完,方开了口:“待会赶紧把衣服换了,然后让大夫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事。”
服下热茶,幼幼已觉身子暖和许多,点点头。
容欢盯着她,从一进屋伊始,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这种时节你们到水里泛舟做什么,谁出的主意?”
他语气听起来不冷不热,实际却透着一股子阴寒意味,幼幼心头一惊,唯恐事情闹大,迟疑下解释:“没谁出主意,我们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才去……就别追究了。”
“好玩?”这样的话由她嘴里说出,容欢倏然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连命都没了?”